带月亮逃跑(86)

作者:停戈换鱼


皇帝惊疑不定地看着房冶手下人数众多的精兵,强行笑道:“阿冶,你不会背叛朕吧?”

房冶说:“陛下,神女不愿跟你回宫,就放她走吧。”

皇帝怒极,“你难道不怕朕立刻下令杀你满门?”

房冶淡然回答:“房氏阖族已返回清河祖地奔丧,恐怕不能如陛下所愿了。”

禁军和房氏亲卫拔刃相对,但房氏常年担任中领军,负责统率皇帝亲兵和皇城禁军,位高权重,军中大部分人是房氏属下,皇帝在这种对峙中,并不具备优势。

房冶抬手,守城的将领是房氏属下,立刻打开城门。

皇帝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

元奉真骑马朝城门走了几步,回头,“房冶,你呢?”

房冶放她走,必定会受她牵连,但他是长公主之子,彰怀皇帝的表兄,身后有世家强大的势力,留下来,虽然会受到惩罚,但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元奉真不由地邀请,“你要与我一起走吗?”

她问出口的那一刻,并不了解自己的动机。

也许是因为从此以后他们处于对立的立场,她不想在战场上杀了他;也许是因为自私的盘算,此去与师父汇合,路途凶险,需要借助他的亲卫保护;或许两者兼有,总之她问出了一个对他来说并不划算的选择。

房冶微笑地看了看她,抬起左手,“容我算一卦。”

算卦,是因为处于两难的选择,自身无法抉择,所以提前窥看命运。

元奉真耐心地等待他。

骑在高头黑马上的房冶,今日不再穿着往日简朴的道袍,他恢复了世家贵公子的打扮,白衣华贵,发束玉冠,闭目,掐指,姿态悠游,风姿举世无双。

他很快算好了卦。

他睁开眼,没有笑意,却很认真地看着元奉真说:“我跟神女走。”

皇帝简直不敢相信,房氏跟着神女走了,五斗教得到第一世家的扶持,叛乱就没有那么容易平定了。

他咆哮:“房冶,你想好了,跟她出了这道城门,你就是乱臣贼子。”

房冶策马走向元奉真,把她从她的马上抱起来,放到他胸前的马背上。

身后喊杀声震耳欲聋。

叛变的禁军与房氏亲卫,且战且退,护送着房冶与元奉真,杀出皇城,冲向苍茫的夜色。

元奉真问:“房冶,你的卦,算出了什么?”

房冶勾起嘴角,神秘地说,“时机到了,我再告诉神女。”

从这天起,他们并肩走了很远的路。

先是陶守静揭竿起义,各地乱军纷纷响应,天下至此大乱,三年后,陶守静被谢晦生诱杀,战死。

元奉真接掌天师令,带领天下信众们继续叛乱,将大江南北席卷入战争之中,史称“莲神之乱”。

陶守静曾断言,若元奉真领兵,3 年内必败。

但元奉真南征北战,拥兵自重,盘踞南境,硬是打了 15 年的仗。

一人,穷尽才智,凭借着世家房氏的押注,依靠着底层信徒,直杠朝廷与七大世家联盟的精兵军队,数十次杀得百万大军丢盔弃甲。

期间更是一度称帝,与皇朝划江而治。

可谓神迹。

第 16 年,终于兵败。

兵败的原因有很多,究其原因,战争的本质是消耗战,仅靠孱弱的信众,打不过训练有素的兵强马壮。

朝廷军队在神女最后出没的城郭,抓捕了数十万信徒,广而告之通缉神女,声称每日坑杀一万信徒,直到神元奉真动现身为止。

元奉真走投无路,也不想见无辜之人因她枉死,皇帝既要她活口,便很坦然地去投降了。

最后一段路,是房冶送她去的。

战马送给了逃命的部将,房冶背着她走路。

走在野草即膝的山道,从藏身的深山,走去最近的驻兵点投降。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元奉真走向死亡时,心情很平静。

巫的直觉是很灵敏,她知道此去定然再无生路。

“房冶,你走吧,你不必跟着我去送死。”

房冶答非所问,他悠然地问:“神女起事的时候,预算到今日会失败吗?”

元奉真坦诚告诉他:“师父死后,彰怀皇帝招安,我本有一次回头是岸的机会,于是我卦算了我拒绝招安的下场。”

“那日,我沐浴焚香,用各种方法起了无数卦,奇门遁甲、梅花易数、大小六壬、测字,龟壳,蓍草草,所有结果,都预示我必败无疑。”

元奉真叹气,“但我就是不信命。”

“我想也许有万一的机会,我能成为女帝,亲手创造一个太平盛世,让耕者有其田,贫民不必易子而食,女人不必缠小脚也能生存……可惜我还是败了。”

房冶柔声说:“神女明知失败,依旧奋起,是神灵心性,已胜世间万千庸俗匹夫。”

元奉真搂着房冶肩膀,侧头去看她最后的一名信徒,死到临头,还不忘吹捧她。

她说:“已经到了这个时刻了,你嘲笑也行,不必再在意我的心情。”

房冶笑了,“我是真的这么想。”

他的衣袍破烂,却风骨不坠,脸和皮肤干干净净的,依旧是元奉真喜欢的风流清贵世家公子。

“神女如果觉得在下说话动听,可以亲我一口作为奖赏。”

于是他们在赴死的路上,暂时停下脚步,立在烂漫的山花下,接吻。

元奉真问:“那天你算的卦,结果是什么?”

她问的是彰怀皇帝想强行掳掠她进宫那天,她怂恿房冶抛弃一切跟她离开,房冶曾坐在马上,闭目,抬起左手,掐算了一卦,事后,她问他算出了什么,他却不告诉她。

房冶微微笑了,“当时,我在算两种选择的结局,是要留在国都,还是跟随你离去。”

元奉真:“哦?你算到了什么?”

房冶:“若留在国都,我将位极人臣,寿终正寝。”

元奉真:“若随我而去呢?”

房冶:“壮年而亡,死无葬身之地。”

元奉真:“傻子都知道趋吉避凶,你为何还是跟我走?”

房冶:“因为我随后又算了一卦,我问上苍,若我留在国都,能否与神女再续前缘?卦象说,我与心悦之人,将永不相见。”

元奉真:“所以你跟我走了?”

房冶:“心之所向。”

元奉真:“落子无悔?”

房冶:“落子无悔。”

元奉真:“我们最后倒还有一件能骄傲的事,我们算的卦,全应验了。”

她顿了顿,“房冶,你且停步,我想再亲亲你。”

于是房冶又含笑地亲了她一回。

第七十章 070

元奉真伏在房冶的背上,继续走。

眼前的视线摇摇晃晃,恍惚间,又看到了战场。

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无数人,为了她的野心而死。

到最后,她在民间的塑像,已经成为了一个脚踏尸山血海的邪神。

走到今天,他们大多的故人全死了。

房氏阖族跟随神女起事后,留在国都的亲属尽遭灭门,逃过一劫的,最后也为神女战死,房冶的公主母亲,被迫合离,最后抑郁而终。

清河房氏,从此消失。

连谢晦生,房冶曾经的知己好友,他率军镇乱,先杀了陶守静,后再被元奉真所杀。

到最后,房冶因她,成为了孤家寡人。

元奉真喃喃道:“房冶,我好像做错了。”

不该起事。

不该蛊惑房冶随她浪迹天涯。

“神女何错之有,”房冶淡然,“刘彰杀人,你杀人,自古王侯将相都杀人,你选择了称帝之路,就没有对错,只有成败。”

“我的家人也并非因你而死,”房冶说,“皇权早已容不下世家,房氏不过在灭门之前,奋起反击罢了。”

七大世家与皇权沆瀣一气镇压叛军,等到神女一死,兔死狗烹,皇帝会趁着他们元气大伤之时,送他们一起下地狱,与清河房氏在黄泉路上愉快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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