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热(86)
作者:从羡
他执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落在真正的心脏所在,被鲜血浸染的致命位置。
“把刀拔出来。”他道。
“——还有十四刀,我数着。”
仿佛那真是他心安理得甘愿承受的东西。
血液温热湿润,像灼烫了指尖,谢仃脑中思绪彻底崩断,呼吸不稳地寒声:“你疯了?!”
她一把将手挣开,踉跄地后退半步,眼梢那抹浅红终于在光影中清晰,是脆弱的泪意。
与当年如出一辙。
温珩昱注视着,却迟缓地感受心脏摇动的顿感,比刀锋埋没的伤口更痛。
谢仃也有些烦乱,翻涌的情绪像在胸腔中烧灼,她闭了闭眼,平复呼吸:“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抵消之前的一切吗?”
那点恨又被她强行催发出来,容不得半分多余情感存在——
“你以为我该感谢你救了我的命,给了我新的人生?”
那些浓烈的不甘与委屈沉淀多年,早就滋生出更复杂的东西。她忘不掉,释怀不了,但今天之后可以了。
“你真的自以为是。”谢仃轻笑,逐字逐句,“温珩昱,我至今拥有的一切,全是我应得的,跟你没任何关系。”
书房逐渐蔓延开血的腥气。
谢仃站在中央,穿着舒适却不合身、属于温珩昱的衬衣。她身后是文件散乱的书桌,有他们耳语亲昵的身影,一侧纱帘拂动的窗畔,有他们共同见证的清晨与月升,日日夜夜。
痕迹太多了,近似爱,归根究底原来是恨。
失血的晕眩与痛感重叠,呼吸之间牵引滞涩的钝痛。温珩昱稍显倦怠地阖眼,伤口太近心脏,令人分不清这些感受源自于谁。
再开口时,他嗓音低缓,掺了哑:“你对我,只是恨那么简单?”
这个问题放在他们之间,太荒唐了。
谢仃摇摇头,拒绝回答。她迈步走向书桌,不辨情绪地轻声:“温珩昱,如果我能把你杀掉就好了。”
眼眶发烫,心跳失衡,她垂眸抿紧唇,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拿起,在掌心攥紧。
“我教了你很多东西。”她转过身,望着他,“现在你应该能学会了。”
不疾不徐地说着,谢仃重新走到他面前,蹲身与他平视,眼底清晰地盛住彼此。
她轻点那处伤口,逐字逐句:“我要你恨我。”
“——就像我恨你。”
温珩昱沉谙莫辨地回视,不作应言。
随后,谢仃抬起手,晃了晃掌中的小瓶与手帕。
“最后教你一件事。”她笑意盈盈,“尝尝被抛弃的感受吧,记清楚,是我不要你了。”
闻言,温珩昱终于神色微寒,眼潭一瞬凛冷。
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谢仃眉梢轻挑,有些玩味:“我被你抓过一次了,那次是我故意泄露行踪,你觉得还会有下次吗?”
伤口痛感蔓延至骨血,失温的寒意攀附身躯,温珩昱呼吸微顿,喑哑开口。
“谢仃。”他沉声,“你敢走试试。”
谢仃很轻地笑了。
“让你求人真难。”她懒然应下,手帕抵在瓶口,熟稔地倾倒接触,“少要求,多请求,我还能考虑考虑。”
刺激性的挥发气体散入空中,仅半秒,手帕便轻柔覆于他呼吸间,温珩昱辨别清晰,是乙.醚。
意识与痛感一并随之远去,他倏然蹙眉,伸手扣住她手腕,然而谢仃更先一步远离。
……
最后弥留记忆深处的,是她决然转身的背影,以及落在他耳畔的临别语。
“温珩昱。”她轻声,“我不想,再从你那里得到任何东西了。”
“——不论是什么,我都不需要。”
第46章 46℃
6:20AM, 北城初晨将醒,日光暖煦。
谢仃失踪的第三个小时。
陶恙原本打算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结果清早听闻重磅消息, 他被惊得直接从床上弹射起步, 迅速洗漱更衣, 开车赶去查看温珩昱的死活。
好消息, 人还活着。坏消息,谢仃没了。
——不是生物意义上的没,是物理意义上的。
陶恙一路风尘仆仆, 连红灯似乎都有误闯,总之驾照是别想要了, 而且上楼时还忘记锁车,但这都不是最关键的事。
“真的没问题?”陶恙忧心忡忡地问家庭医生, “怎么不去医院啊,我看这绷带全是血,他死不了吧?”
旁边医药箱中叠落清理过后的纱布,已经被血水浸湿, 看起来相当骇人,如同凶杀案现场的清理痕迹。
家庭医生正如履薄冰地为温珩昱处理伤口, 他本就战战兢兢, 听这问题岂敢妄言, 朝陶恙递去一个自行理会的答案,希望对方能正确接收。
陶恙接收成功, 明白是这人自己没去医院, 把医生唤来住处的。
创口已经进行局部麻醉, 温珩昱未穿上衣,姿态闲逸松弛地倚在沙发, 阖眼任医生缝合伤口,眉宇疏寒沉淡。
他身旁搭着件已经难分原状的白衫,□□涸血迹浸透彻底,想来是原先的衣物。
缝合场面并不清新,陶恙看着都感觉自己胸膛幻痛,头一回知道温珩昱居然还有自虐的癖好,他讪讪移开目光。
按理来说“手术”期间不该打扰医生,但陶恙想起刚才对方还有闲暇给自己递眼神,想来应该不算棘手,于是悄声打听:“他现在什么情况?”
医生抬眼,悄悄打量一眼温珩昱,见对方依然疏漠休憩,似乎无甚情绪。于是他稍微放心,同样悄声地回答:“刀伤不致命,但是比较深,伤筋动骨一百天……哦对,先生好像还吸入了少量乙.醚。”
顿了顿,他想起某事,再次补充:“还服用了过量安眠药。”
陶恙:“……”
靠,好恐怖的执行力,谢仃牛啊。
温珩昱还能活着清醒地坐在这儿,也实在是——陶恙不想了,因为他看到了旁边桌上摆放的刀具。
又或者说是凶器。
折刀精致小巧,的确便于隐藏与收放,陶恙原本想拿起查看,然而突然想起什么,望向那位伤患:“这刀不用来给警方取证吧,我碰了?”
某人连医院都没去,更不可能报警处理,陶恙虽然猜测出这点,姑且还是谨慎问一句。
温珩昱眼也不抬,应:“随意。”
陶恙真是很想说句你别太爱了,但此刻场合不宜调侃,于是他沉默闭嘴,拿过那枚刀具。
摁过刀柄按扣,锋利刀锋瞬间折弹而出。刀身不长,约10cm,带血迹的部分在6cm左右,由此可以合理推测出伤口深度在3-5cm。
陶恙又开始幻痛了。
“她下手这么狠啊。”他讪讪啧了声,不自觉将内心想法道出,“看来是真对你没感情。”
原本以为这句调侃不会得到回应,然而他刚将折刀扣回,便听温珩昱疏然淡声:“我按着她刺的。”
陶恙:“?”
所以呢,你是想反驳“下手狠”还是“真对你没感情”?
此话一出,陶恙还算心平气静地接受良好,毕竟他知道温珩昱是个疯的。医生就没那么容易接受了,手中缝合的动作微顿,又迅速如常执行。
“您好好养伤吧。”陶恙将刀丢回桌面,叹了声,“安眠药也就算了,还准备了乙.醚……谢仃这是早有计划,她今天要跑,你估计抓不到。”
温珩昱未应。
就在此时,玄关大门被人叩响,温珩昱的助理快步走近,迅速且利落地朝几人颔首示意,便转向沙发间的那位。
“温董,”他恭敬报告,“查到谢小姐的消息了。”
“咳!”陶恙见人伤口还没缝合完,怕再生事,忙不迭止住对方话头,“这个可以稍后再说,现在还在救命关头,谁在乎那些?”
然而温珩昱已经淡然道一声“讲”,直接表明了他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