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热(85)
作者:从羡
……
监视是从五年前开始的。
是裴许二人惨案,温珩昱回国,她疑罪从无的时候。
高中时的谢仃的确恣意,她被成就与赞美簇拥,特立独行,活得任情恣性,鲜明且生动,爱憎分明。
每一年的每个月,精确至每天,她的照片与信息都被仔细地分门别类,贴心地标出具体时间点。如同被人豢养的宠物,她生活中的每一息,只配做他的闲暇消遣。
这些记录或清晰或模糊,谢仃逐一翻阅,有的连自己都记不起,原来她还有过这些时候。
一个人的人生被白纸黑字记录,妥善地存放于此,如同荒诞的艺术品。
谢仃攥紧掌中的纸页,眼底彻底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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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晦,室内并未点灯,难分具体时刻。
书房被翻得乱七八糟,如同一场凶案了结的杀人现场,凌乱昏暗。
俯仰之间,两人相对而视,隔着光影泾渭分明,难分究竟谁是凶手,谁已遇害。
谢仃单膝下蹲,迎着温珩昱沉谙莫辨的目光,她很轻地莞尔。
手中是刚才从桌面拿过的眼镜,Lotos,银丝细框的精致冷感,格外清贵。她把玩少顷,体贴地替他佩戴周正,一如往昔。
一瞬仿佛场景重叠,回到那夜恨与欲共生的时刻,只是地位荒唐翻转。
她语意轻柔,眷恋地唤他:“温珩昱。”
“——我就是你的报应。”
一叠揉皱的档案砸落在地,散在他们脚底,像遍布谢仃人生痕迹的碎片。
“上帝视角挺有趣吧。”她言笑晏晏,“我的人生是什么电影剧本吗,还是模板答案?温珩昱,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原以为是巧合的重逢再遇,蛛丝马迹勾缠,彻底袒露出原本真相。
毫无社交必要的枯燥晚宴,他为什么会带一枚私人名片。谢仃那时并未多想,现在才知原来早在更久之前,特意为她罗织的密网便已布下。
温珩昱淡然循过地面的纸页,眼底波澜不掀,是谢仃最为熟悉的漠视。
“等了多久。”他问。
倦意与昏沉感侵袭,他嗓音低哑,缓声问她:“十年,还是九个月?”
十年是他们纠葛,九个月是他们“相爱”。
“重要吗?”谢仃不以为意,随手从地面拈起一张,攥紧揉皱,“我发现你还是这么居高临下,关注你自身的,漠视我在意的,有时我真羡慕你。”
“你到底能不能爱我,或者恨我呢。”
她好像真的困惑不解,拈起他下颚,指尖轻柔地抚挲:“在意是有的吧,占有欲也是真的,好像也够了。”
双手被缚于身后,是越挣越紧的活结,温珩昱敛目感受,疏懈低哂。
“就这些吗。”他从容闲适,迎上她凛冷目光,懒声,“大费周章限制我,是想叙旧?”
他比她更好整以暇,即便是受制于人的境地,也依然晏然周至,似乎耐性等候她宣泄,倨淡且疏漠。
谢仃一瞬感到久违的恨意。
她轻轻呼吸,平静地颔首,拿了支烟点燃,示意在彼此之间。
“老游戏。”她道,“一根烟时间,一问一答。”
温珩昱未置可否,眉梢轻抬。
知道这算应允,谢仃端视少顷,才开口:“现在感觉怎么样?”
居然是关心。
温珩昱低哂一声,简洁明了:“困。”
那就是还有药效,谢仃随意将烟搁在一旁,在彼此视野之间,当做公证倒计时。
“咖啡里加了什么?”现在轮到温珩昱开口。
“超剂量的安眠药,但不致死。”谢仃回答,又问,“我看了档案最早的记录,是在我当年解除嫌疑之后,为什么是那个节点?”
温珩昱漫不经心:“因为你没死。”
行。借刀杀人后又无罪脱身,感兴趣了是吧。
谢仃颔首,已经分不清心底愈演愈烈的是什么,淡然示意他提问。
温珩昱望着她,语意闲然:“准备杀了我?”
疏懈从容,甚至噙了玩味。就如当时在温彻斯特猎场,他被她用枪口抵住时那样。
谢仃垂眸回视,弯唇:“没想好,待会再说。”
烟还剩三分之一,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为这九个月找寻一份定义:“我们这段时间的相处,你是怎么看的?”
一段抛弃过去不要未来的关系,怎样评价都荒唐,几乎是问出口的瞬间,谢仃就觉得浪费时间。
而温珩昱总能给她最佳答案。
“我们不会善终。”
他嗓音很淡,仅作陈述。
谢仃听见心底一角坍塌的响动,不是负面,而是将某些假象彻底粉碎的释然,如释重负。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平静依旧,示意他继续。
温珩昱淡然端视她,眼底无风无雨,似是已经意兴阑珊。
“我没有问题了。”他索然,示意轻便,“你继续。”
谢仃真是很讨厌他的克己自持,仿佛七情六欲不值入眼,怎样都轻易。
烟已经快要燃尽,真话期限所剩无几。
“十年前的事。”她听见自己开口,问出了计划外的问题,“雨很大的那晚,我从墙边坐着,你对我说的那句话。”
“——你有没有,想要向我道歉?”
话音到最后,毫无道理地放轻,不知究竟在给谁退路。
光影晦涩的书房,他们一错不错地对视,如同久违的对峙。
时光回转,谢仃仿佛至今仍困在那场雨夜。倘若是如今的温珩昱,自然会俯身迁就,不让她在泥潭费力仰望,但少年的温珩昱只会作壁上观,冰冷地垂视,为这场命运交汇埋下错误伏笔。
视野最昏暗的边际,烟星徐徐黯淡,最后的薄烟也悄然消散。
温珩昱疏淡应答:“没有。”
谢仃没有余暇注意那根烟,只是听到了答案,便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良久,她轻快地笑了,掌心同时拢在他颈间,缓慢地寸寸收紧,眼底燃起如同旧日的鲜明恨意。
“温珩昱。”她轻声,“我是不是真该杀了你。”
任她力道渐紧,温珩昱眉宇沉淡,惯纵一般微抬下颚,将最脆弱的命脉交付给她,疏懈从容。
“所以。”他微一示意,“下一步想做什么?”
谢仃低眸望着他,眼底翻涌如海的暗色,尾端隐隐泛起脆弱的红,却在昏暗光影中近似错觉。
“我最后问你一次。”她嗓音很轻,“看我那时被抛弃的痛苦,你是不是真的觉得,很有意思?”
原来语言也能用作利刃。
窗缝涌入的风太闷钝,呼吸仿佛也沉缓,延出陌生的涩感。温珩昱望着她眼梢那抹淡红,道:“你觉得呢。”
谢仃没有觉得。
下一瞬,锋利痛感落在锁骨下方,倏然陷入。距离过近,像是贯穿刺疼心脏,温珩昱隐忍地蹙眉。
随即他轻笑。
谢仃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小巧的刀,正埋入他胸膛。鲜血自刀身周围溢出,洇红他简净的白衫,缓慢延展血腥的枝蔓。
她下了狠手,最初麻木的半秒闪过,随后便是汹涌而至的痛感。冰冷刀锋被血液浸润,如同绵长的温热,温珩昱呼吸放缓,滔天剧烈的痛意中,他微微敛目。
她下了狠手,却还不够狠。
谢仃没有再动,最激烈的情绪已经过去,她在下手的瞬间恢复理智,正平复着那些冲动,她正要起身,却被人覆住手背。
——那条用于束缚的领带,不知何时已经被解开了。
她一怔,倏然抬起眼帘,然而下一瞬,落在手背的力道蓦地下沉,刀锋真正以杀意的姿态再次没入。
痛感仿佛具有传递性,谢仃心跳骤停,匪夷所思地注视着眼前人。
失血的晕眩感与药效重叠,温珩昱倦懒地阖眼,牵起她指尖,“位置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