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热(73)
作者:从羡
烟感渡过唇齿,苦涩呛人。谢仃曾说抽烟解乏,是因为能心安理得地借一根烟时间叹气,旁人也不会过问。隋泽宸那时不太能理解,现在倒觉得她的确说得在理。
没带雨伞,他现在被淋成落汤鸡,从花园狼狈地避着雨抽烟,估计真有认识的人路过,都不敢认这么落魄的形象居然是他。
谢仃耐性不佳,电话只打一通,甚至唯一的那通都不等到无人接听,就被她自行挂断。
隋泽宸觉得她近两年耐心渐差,又觉得自己等不到第二通电话了,她又不可能来找他。
如果她真的……
“——隋泽宸。”
熟悉的嗓音落在耳畔,他顿住,缓缓抬起头。
三月的风寒意料峭,亭外站着他想见的人。
谢仃执一柄黑伞,在北城萧疏的雨幕中低眸与他对视,眉眼干净,情绪淡淡。她身上并没有风尘仆仆的痕迹,似乎从最开始就知道他会在哪里。
命运太荒唐,总在他以为到此为止的时候,让她突然出现。
如果她真的来了。隋泽宸想。
——他一定会,重蹈覆辙。
“爷爷情况还不错。”谢仃利落地将他指间香烟拿过,随手按灭,“要看见你在这抽烟,老人家得气得出院来训你。”
隋泽宸拈过空荡的指尖,“你怎么来找我了。”
“还人情。”谢仃面不改色,“当年我从这淋雨,你把我捞走的,今天回馈一下。”
反正她怎么说都是对的。
隋泽宸不在乎,仰起脸看了她片刻,就低头抵在她手臂,很轻地叹了声:“姐姐,我好累。”
“我们不走了。”他说,“我们不回去了。”
谢仃垂下视线,看清他掌心的烟盒,熟悉的好彩标志映入眼帘,过去这么多年,依然是那样清晰的“Lucky”。
幸运烟偶尔没有那么幸运。
她微微抬手,本意是想唤他起来,但隋泽宸相当自然地垂下脸,带着雨淋的凉意抵在她掌心,蹭了蹭。
“……先回去。”谢仃终于无奈,“我不走,刚好看看Lucky。”
隋泽宸目标达成,这才慢吞吞地从她手中离开,站起身来。
他的确是淋了雨,黑色卫衣看不出更多,谢仃上楼后收起雨伞,从玄关晾着,立刻指使人:“去换身衣服。”
公寓陈设与当初没什么变化,只是Lucky的小窝换成了更大的,客厅沙发也不再凌乱堆放着她的画稿,整洁干净。
Lucky原本雨天嗜睡,见熟人来了,便期期艾艾地凑过来与她亲昵。谢仃蹲下陪它玩,被蹭来蹭去亲了好几口,才失笑着将它拎抱起来,示意它回去睡觉。
Lucky一向很听话,最后拿鼻头蹭蹭她手背,便啪嗒啪嗒踩着地板回到窝中。
对这里轻车熟路,谢仃接了杯热水端到客厅,将水杯放在桌上时,无意瞥见叠摞在桌角的设计稿,有些凌乱,她便顺手整理一把。
有一张夹在中间,纸张已经歪出大半,随她动作摇摇欲坠就要飘落,谢仃索性将它抽出放去最上面,然而目光扫过内容,却怔了怔。
纸页已经泛黄,上面清晰勾勒着流畅的线条,棱角转折,弧度利落,是枚戒指。她看向右下角落款时间,是两年前。
眸光微动,她才将这张设计稿放回桌面,身后便靠近熟悉的气息。少年伸手越过她,拈起那一叠用途不明的纸张,在指间轻掸。
谢仃觉得不该将话题延伸,但确实自己碰过这些设计稿,于是客观评价:“都挺好看的,是未发布款?”
隋泽宸不答,他抬指翻过那些手稿,纸页锋利,带着微凉的触感划过他指尖。
他似乎迟钝一瞬,望着那道伤口,看它由白转红,血渐渐渗出,痛感也姗姗来迟。
像谢仃给予他的一切。
“戒指的设计就是给你的。”隋泽宸敛目,漫不经心按住伤口,“谢仃,你能不能别总无视别人的诚意?”
谢仃顿了顿,从桌底的医药箱中取出创口贴,撕开给他递过去,才姑且反驳:“……我没有吧。”
“是,你没有。”隋泽宸语意微冷,“你最懂怎么让我难受,这方面你是高手。”
或许是今天接收的情绪太多,他也有些岁月静好不下去,但还是接过那枚创口贴,不怎么用心地缠上指尖。
小孩脾气。谢仃无奈,看他贴都没贴对地方,索性就打算重新再拿一份,然而衣袋中的手机却振动起来。
她常年开静音,知道这是有来电拨通,散漫扫过屏幕,却微妙地顿了顿,暂且没有接听。
又拿了个创口贴丢过去,谢仃言简意赅地示意他好好处理伤口,“我接个电话。”
隋泽宸这次很听话,安分地将创口贴覆在伤处,才问她:“邱叔的?”
“不是。”谢仃顿了顿,“估计来查岗的。”
隋泽宸掀起眼帘。
谢仃并未注意到他转瞬的眼神变化,背身划过接听,稀松问:“怎么了?”
温珩昱语意疏淡:“看看现在几点。”
谢仃不明就里,看了眼客厅时钟:“五……”
话未说完,她突然顿住,想起某件重要的事。
“你不会在燕大吧?”她有些心虚,“我下午临时有事出门,忘跟你说不用来接我了。”
温珩昱未置可否,嗓音不辨情绪:“现在位置。”
这次真是来查岗的了。谢仃在转瞬之间想过无数应对方案,边思考边开口:“这里离燕大有点远,我待会就……”
她正说着,身后却忽然抵近温热的气息,谢仃话语一顿,腰身便已经被少年从后虚虚揽住,不给她回头推拒的余地。
隋泽宸秉性中锋利的部分展露无遗,他将下颚抵在她颈侧,温热呼吸近在咫尺,藏伏隐晦的侵略性。
“姐姐。”他低声,“是很重要的电话吗?”
谢仃:“……”
比她更静默的是正在接听中的通话。
片刻,温珩昱很轻地笑了声。
“谢仃。”他嗓音温缓,“位置。别让我再重复。”
谢仃从善如流地噢了声,立刻将这通过于折磨的通话挂断,随后从窗口弹去定位。
骗温珩昱的,其实这里离燕大很近。
扣下手机,谢仃低下眼帘,视线落向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她不着痕迹地轻叹,只唤:“隋泽宸,松手。”
隋泽宸却没那么听话。
“是温珩昱吧。”他微微侧首,气息拂过她颈侧,“你现在喜欢他那种类型?”
“不喜欢,我跟他合不来。”谢仃回应坦荡,语气也平静,“但他和我们的事情无关。”
窗外雨势渐弱,属于他们曾经共有的那段熟悉回忆,似乎也要消散殆尽。
隋泽宸静默少顷,稀松寻常地将她松开,轻笑:“好吧。姐姐,你拒绝得还挺彻底。”
他最初就知道,等这场雨停,她就会走了。
谢仃将彼此距离回归到正常范围,也心知不该再给对方暧昧错觉,于是转身迈入玄关,最后叮嘱:“别让Lucky闻二手烟,你记得吃感冒药预防,我先走了。”
这些嘱咐都是习以为常,她俯身将晾在角落的雨伞拿起,另一手顺道去开门,然而却没能按动。
谢仃现在是真有些无奈了。
她闭了闭眼,直起身看向门把手,她在上,隋泽宸在下,彼此以微妙的原因角逐,最终纹丝不动。
她自认用了力道,但隋泽宸似乎化解得相当轻易,沉默又固执地停在她身后,却又按着她肩膀,不许她回头。
没有人开口。许久,隋泽宸才低声:“就不能不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