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页(41)
作者:咬枝绿
空间不大,母女两个的生活用品也不是很多,靠墙有一台老式缝纫机,地上摊着两个装满布头的箱子,只有这个区域看着有些凌乱。
云嘉很惊讶,一个女人带着生病的女儿来城里求医,居然也不放过休息时间,要踩这张咯吱咯吱响的缝纫机来帮附近的小工坊做坐垫布套。
云嘉的到来,让冯秀琴很不好意思。
因为眼前这个小姑娘居然真的会提着一个大袋子,笑容满面,夜行而至,说之前答应了蔓蔓要给她做烤棉花糖。
女儿是提过这个事的。
那天庄在刚好过来给她们母女送取暖器,庄蔓闷闷不乐地小声,像是问妈妈,也像是问哥哥:“那个姐姐说下次来会做烤棉花糖,什么时候是下次?她是不是不会再来了?”
取暖器是网购的。
据说现在在网上买东西便宜,冯秀琴不懂网络,怎么现在买小家电都不去家电城,在电脑里就能买来,虽然不了解也不理解,但她相信庄在,这孩子早慧,懂的东西一贯比别人多。
冯秀琴就看庄在蹲在堂屋前头拆东西,听女儿这么一抱怨,庄在停了手上的动作,他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只放下东西,起身道:“这个插线板老化了,用着不安全,我去巷口买个新的。”
便扣上卫衣的帽子,走近外头阴灰如有雨的黯然天色里。
人一走,小姑娘瘪瘪嘴,更委屈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让哥哥不高兴了。
冯秀琴停了手头的活儿,把女儿揽到身边,教育道:“人家客气客气就已经是很好的了,人家又不是欠我们的债,还得非得讨回来啊?哪能一直惦记着啊?是不是?”
小姑娘懂事地点点头。
心里却想,她也不是想吃烤棉花糖呀,她就是希望那个姐姐还能来自己家里,那是她跟妈妈来到这个新的大城市,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客人。
所以云嘉真来了,小姑娘开心得不得了,要不是妈妈提醒,她都要高兴得围着云嘉跳起来。
冯秀琴对云嘉说着感谢,又担心云嘉提来一大袋东西太破费了,云嘉笑容明媚,声音直爽,说没有破费,就是从自己家里拿来的,这东西家里很多。
冯秀琴这才放心了一些,她冲云嘉笑笑,拿出手机说要给庄在打一个电话。
闻声一愣,云嘉不知道怎么说,她并不是来找庄在的。
冯秀琴看出云嘉的意思了,一边拨电话一边笑着解释:“是阿在跟我讲的,如果有一天你来了,一定要告诉他。”
“哦。”
云嘉低低一应。
铁签穿起棉花糖放到燃起的碳火上烤。
如云般的糖体遇火后开始蜷缩,云嘉低着眉眼看它一点点变化,回味刚刚那句“如果有一天你来了”,只觉得心脏也像被温柔灼烤的一颗棉花糖,正在不受控地蜷缩。
如果有一天……
这五个字听起来太像“已知无那日”,并也已经接受了渺茫的结果,甘愿陷入无尽的等待。
云嘉把烤好棉花糖递给庄蔓。
云嘉等她尝了,弯下腰问她,好吃吗?
小姑娘笑眯了眼点头,立马说:“好吃!姐姐,你做的比我哥哥做的好吃!”
“哈?你哥哥给你做过呀?”云嘉疑惑道,“你上次不是说从来没吃过这个吗?”
庄蔓唯恐落了说谎的嫌疑,忙跟云嘉解释,上次是没吃过,但是在云嘉这次来之前,哥哥弄给她吃了。
就是她问姐姐是不是不会再来的那天。
哥哥装好了取暖器,带她去超市买了一包棉花糖,然后找巷口那家烧烤店的小哥帮忙烤的。
“是孜然羊肉味的烤棉花糖!”
小姑娘说着也很开心的样子。
云嘉捧场地笑说:“好厉害呀,我还没吃过孜然羊肉味的烤棉花糖呢,你哥哥还挺有创意的。”
小姑娘骄傲极了:“嗯!我哥哥可聪明了!”
冯秀琴这时候打完电话回来了,后脚还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是小工坊那边过来收货的,他进来多瞧了云嘉两眼,只因她气质脱俗,衣饰不菲,横竖都跟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像一张明丽亮眼的新画报贴进满目疮痍的老房子里那样突出。
不过,男人很快就不管云嘉了。
他短粗的手用力一挥,把冯秀琴做好的、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坐垫布套全部翻乱,吹毛求疵地挑出几个扔到一边说,这做得不合规,不能算钱。
冯秀琴局促站在一旁弱声问着是哪里不合规。
男人很不耐烦地瞪过去,仿佛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容不得质疑:“不合规就是不合规!你一个打零工的,比我懂?我说了不算,你说了算?”
说着掏出一堆灰油油的零票数钱,翻眼皮,使唤着,“把这些都给我打包好。”
“我是看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进城不容易,才给你活儿做,你知不知道就你这个破缝纫机搞出来的东西,粗制滥造的,我们厂子里统检搞不好都不过去,一旦出现次品,我们都是要赔钱的,那都是损失你懂不懂?好了,这次扣你十块,下次做东西仔细一点。”
冯秀琴做东西仔细得很,做完也会检查,针脚都是没错的,即使那几个被挑出来的,真做的不合规了,也不至于扣掉这么多。
她扎好两个塑料袋子,踌躇着想张开嘴跟人讲理,那男人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往桌上扔了两张皱巴巴的纸币,提着袋子直接走了。
到门口还把根本不挡路的小马扎一脚踢倒,这才扬长而去。
庄蔓本来在男人进来后,怕怕地靠在云嘉身边。
男人前脚一走,她睁着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忙去把那个可怜的小马扎扶起来,用小手拍一拍灰。
上次,云嘉就是坐在这张小马扎上烤火。
一口浊气上涌,仿佛胸腔里的膈膜都倒吸上来,堵住了嗓子眼,叫人连呼吸都难受,云嘉攥紧了手上的铁签,难以置信地呆愣住。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么明晃晃的坏。
余光瞥见地上的一个碎花布套,可能是刚刚那个男人粗鲁翻乱,不小心掉到角落里。
云嘉弯身捡起来,拍一拍,放到一旁,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个城市里,连一棵树都是被保护的,小朋友都知道随意伤害树木会被警察抓走,可这对母女在这里艰难生存、被人欺负,却没有警察管得了。
“云嘉?你没事吧?”
冯秀琴看着她脸色不太对劲的样子,担心地问道。
“没事,阿姨我没事。”云嘉摇摇头,也同样关切看向对方。
眼前这张明明跟她妈妈差不多年纪,却跟她妈妈全然不似同龄人的一张脸,发枯面皱,风霜已显,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刁难和不公,这张脸上看不出什么介怀的痕迹。
有苦往肚子里咽,好像已经是习以为常的本能。
“没事就好。”她放心下来,问云嘉,“云嘉,你喝水吗?我这儿有个新杯子,是之前蔓蔓买的牛奶里送的,我给你倒水喝。”
云嘉正想说不用麻烦了,她已经去找新杯子了。
一杯热水送到手上,云嘉看着玻璃杯上印着某个儿童牛奶的红色logo,她焐着自己的手心,自感有些失礼,犹犹豫豫地开口问了做这个布套是怎么计费的。
“按件计费,五毛钱一个。”
云嘉对五毛钱完全没有概念。
就像偌大城市里的一粒沙子、一点尘埃一样,微茫,无用,也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它们可以用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