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后(2)

作者:蝴蝶seba


人简事少,我又不爱人杵在我跟前,事情做完爱干嘛就干嘛去,这个小庄充满一种悠閒的沈默融洽。

后来我把这个小庄取名為「飞白居」。其实是取留白之意。人生不用太满,还是留白多些好。

我决定再也不让男人涉足我的生活了。两世為人唯一的大澈大悟。

何必為难自己又為难别人,空自纠缠,害人害己,智者不取。

那是个夏日午后。下堂满一年了。

大概是我前世有「离婚纪念日」这样的习惯,这辈子也继承这传统。不然我也不会让老管家磨得动,跟他去看「家人」。

但到了以后我就后悔了。原来看「家人」,不是去探望老管家的儿孙,而是去选买奴僕。简单说,人口贩卖。

他叨念着人口太少,他年纪大了,又不能回卢家要人,有的没有的念了一路。我烦闷的走在他前面,看着一个个被绑了双手、垂头丧气跪在地上的「官奴」。听说这是罪臣抄家充罚出来的奴籍,文化水準比较高…事实上价格也比较便宜。

但我毕竟是个二十一世纪的老太太,看了心臟不舒服。

「叫人牙子送人来不好吗?」我有气无力的问。

「為什麼要让人牙子赚那个中人?」老管家瞪眼了,「少夫人,妳那点家底是要让妳养老的!不多多做打算,还想大手大脚的花?」

作為一个废物夫人,我立刻投降,再不言语。

老管家嘮嘮叨叨挑挑选选时,我百无聊赖的望着天,却觉得背后有视线。

一转头,是个鬍鬚兄。还是个瘦得皮包骨的鬍鬚兄。衣服破烂,满身伤痕,不断发抖,一股冲天的异味和病气袭来。眼睛充满血丝,却充满威严和刚肃。

他的发抖应该是生病吧?但发抖归发抖,他的背挺得笔直,和垂头丧气的其他人狠不同。

他看我的眼神,是一种看到熟人,却不敢确定的眼神。

我别开眼不看他…主要是我不想再惹任何麻烦。我走开,看老管家还在没完没了的挑剔,又不能一直看着天,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这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一头老虎,瘦病得快死了,躺在闹市中,旁边有人在吹嘘着虎骨虎鞭疗效,等等要现场杀虎一样。

年轻时,我看过一次这种血腥「表演」,那老虎注视着我的眼睛。我那夜都没睡,闭眼都是那双金黄色骄傲又平静的眼睛。

我烦躁的踱了几步,摸了摸荷包裡原本要拿去买书的钱。

「管家,」我开口了,「有个人,我要买。那是我熟人。」

果然他立刻斥责,「少夫人!妳那点家底…」

我匆匆把我存了狠久的月钱塞到他手裡,「不动公中,行吧?」我随便扯谎,「世交落难,总不能说不管吧?总之,你买了就是了。」我转身不敢看,老管家虽然讶异,但还是去做了。

我看他交割清楚,心底才略安。眾生平等,前世我没能救那隻老虎,这世救你来补吧。看他气度也是落难读书人,当作积德,养好病,给点盘缠,卖身契也送予他,算是完了我上辈子的遗憾。

他抬头看我,严厉的眼神有丝迷惘,踉踉蹌蹌的站起来,身子直晃。

那天我们带了那隻「老虎」和两个做粗活的下僕回去。才到马车旁,「老虎」就昏倒了。我乾脆把马车让给他们叁个人坐,出来和管家坐在御座。

老管家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嗐了一声,闷闷的赶车回去。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但不是他想的那样。我知道礼教之防再怎麼严密,饮食男女还是可以见缝插针。

但礼防关我屁事,还能有比下堂妻名声更差的吗?但也没什麼好解释的。我只交代请大夫和好好看顾,我就扔着不管了。

老太太心软,但耐性有限。

我对记名有障碍。所以家裡奴僕常听我这样叫,「那个谁…你找那个谁来作什麼什麼…」狠神奇的是,他们都知道「那个谁」和「那个谁」是谁,没弄错过,我狠敬佩。

新买回来的叁个人,老管家都跟我说过名字,但听过即忘,我想大家也都习惯了。我呢,更彻底拋诸脑后,反正没人指望我这废物夫人能干什麼。

所以我才会被他吓到。

那时大清早的,我拿着竹扫帚正在扫院子,穿件非常旧的衣裳,还仿日本人用带子把袖子绑起来。

大家都知道我会扫自己房间前面的院子,当作运\动,早已见怪不怪。只有老管家嘆息过,但也没说什麼。

我正扫得落叶与尘土齐飞,突然有个人远远站在院子门口就跪下,「下僕弃业,见过少夫人。」

瞪着这个年轻男子,我吓得横起竹帚,摆出戒备的姿态。他把头抬起来,直直的看着我。

看到充满威严的眼睛,我只觉得似乎见过…好一会儿才想到,「老…」我把「虎」字吞进肚子裡,赶紧闪身一避,「那个公子…呃,您贵姓?」

「下僕旧姓不敢劳问。」他垂下眼帘。

死定、尷尬。当初看到皮包骨鬍鬚兄,以為是中年人,没想到休养一个月,刮掉鬍子,竟是个二叁十岁的青年。读书人的眉眼,还算清秀,但气度儼然,目光凌厉。

这样的人跪在那儿自称下僕,让我觉得颇难受。

「那个,弃业公子,」我赶紧退两步,「你快请起。那个那个,我不是买你进来当奴僕的…等你身体好些,我将卖身契还给你。」我搔搔头,「你这样的人,称下僕我觉得超不自在的,请不要这样。」

他锐利的盯了我一眼,淡然一笑,「下僕发配奴籍,永不能脱,少夫人不知道?」

我整个张目结舌,「呃…我真的不知道…这慢慢想办法好了,拜託你起来吧!」

又看了我一眼,他才慢慢站起来。

「你…认识我吗?」我小心翼翼的问,「因為我之前大病过一场,狠多记忆都迷糊了…」

他苦笑了一下,「不认识…」沈默了一会儿,他低声,「未為奴前…下僕曾聘一女,眉眼有些彷彿…」

我恍然。是有个表妹和我长得狠像…听说是聘给…前后一凑,我知道了。

真是个悲剧。

「弃业公子,请别再提下僕二字,我家没这规矩。」我轻嘆一声,「而且呢,我从来不认為『败军之将,不可言勇』这种破事。打仗不是将士效命就好,没银子粮草,巧妇也难為无米之炊。」

他没说话,只是脸上的表情渐渐苦涩。

「你安心养好身子,总是会有办法的。」我空泛的安慰,赶紧拖着竹扫帚逃跑。

虽在深宅大院,到底是绅宦之家,我还是听说了皇帝因為边关失守而大发雷霆,非常残酷的把吃了败仗的帅将,都没入奴籍发卖,永世為奴。

我觉得皇帝根本是失心疯。不给银子不给粮草,还在皇宫裡胡乱指挥,吃了败仗却又迁怒。可惜这时代精神医学不发达。

我也不知道,居然会买到我的前表妹夫。投笔从戎的葛弃业,文武全才的儒将。这真是太尷尬了。

握着这个烫手山芋,我焦躁的走来走去。虽然知道一定会被骂,我还是硬着头皮跟老管家讲了。

他快在我脸上瞪出两个洞。年纪这麼大了,还有这麼强悍的眼光,不简单。

「…少、夫、人!咋妳就能这麼剽悍的随手一指,就指到更剽悍的大麻烦呢?」他对我吼了。

我唯唯诺诺的低头,「那、那个…因為他看我的眼光像是看到熟人…我不知道他就是葛监军…」

老管家暴跳了,「妳让人看一眼就买回来?妳这点子破家底让妳这样挥霍…将来怎麼办?瞧妳这没出息的样子,将来我怎麼能放心瞑目啊?!」

咱这驼背老管家在卢家一辈子,忠心耿耿,就是脾气坏了点,外号老爆炭。脾气坏当然人缘就差,被调到卢大少这房管事。我对员工(我实在狠难把人当奴僕)都还可以,自己人嘛。知道他老寒腿畏冷,令人给他盖了一个暖炕,又叫閒着没事干的丫头帮他做了几副护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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