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2)

作者:蝴蝶seba


馥王府,面积约卿王府的一半,但住的人很少。慕容馥干脆把大部分的楼阁都推倒,完全辟成园子。只留两个院子的屋舍,一个院子她住,另一个是准备客居用的。

管家自以为明白她的心意,将重伤殆死的的岳方安置在客院里,两个院子离得很近。

慕容馥没有纠正他,但也去探望了一次。

只是触目也惊心。

近两年,她一直深居简出,连卿王府也没去过几次,却了也只是略坐坐就告辞了,当然不会留意岳方有没有在席。

她没事注意皇兄的妾做什么?就算是个男妾。

但她对岳方的印象,就还停留在他垂下眼帘,如白玉般雕就,极为出尘的模样…

所以眼下就特别不忍卒睹。

面容憔悴,眼角细纹,嘴唇乾裂,瘦得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原本乌鸦鸦的头发枯黄凋败。搁在被上的手,伤痕累累,新痂旧疤相纵横。十指的指甲像是新拔的,一枚都没有。

她下了个很专业的判断:受虐起码也有两年以上。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非常非常的美。像是花开到极盛遭到狂风暴雨摧残后,那种哀颓挣扎,最后绝命的绽放。像是倒悬在屋梁下,默默乾枯的干燥花,没有一声痛呼,依旧拥有芳香的临终呼吸…

缓缓的睁开眼睛,岳方眼神的焦距有些涣散,好一会儿才聚焦,挣扎着要起来行礼,慕容馥冷冷的说,「免了。」将香木杖搁在一旁,坐了下来。

岳方温顺的躺下,嘶哑的说,「谢过馥亲王救命之恩。」

被摧残的这么厉害,眼神居然还是这样傲气、没有怨恨,只余平和。很美丽的眼睛。

「人正,真好。」面目平凡的慕容馥感叹。

「仁政?」岳方有些疑惑的回望。

慕容馥笑笑,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你安心养伤吧。卿王妃虽蠢,倒也知道打人不打脸。我已经将你的卖身契向她要来了。待你伤愈,就发还给你。高兴去哪,就去哪。」

岳方一向缄静的面孔突然缓缓的涌起不敢置信的狂喜,让他憔悴的面容染上红晕,像是颓败的盛花鼓起最后的生机,「我能…?我真的可以…可以…自由?」

「没人告诉你,铁观音亲王的话是不容质疑的吗?」慕容馥淡淡一笑,「我留着你做什么?世人皆知,我不收面首。」

她眼神悠远,「你也关得够了。十七年徒刑…真的够了。」

摆手不让他说话,拄起香木杖,她颤巍巍的站稳,「好生休养吧。别的话不用多说。」

她跛行的缓缓走出去,心底很是愉快。今晚大概可以睡得很好。

我真是个伪善又自大的人。慕容馥自嘲着。也只有这种不用亲自动手的善事,才会勉为其难的伸伸手。目的也只是为了睡得好。

那天晚上,她才卸了钗环,就听到缈远的箫声。

是岳方。

这不是第一次听到他吹箫…卿皇兄总是拿他出来显摆。他吹得曲子通常是「春江花月夜」、「庆丰年」那样喜庆曲调。

她会注意到岳方的箫,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欢欣喜悦的箫曲,真正的意味,却是「死寂」。

死寂、冰冷,异常准确,一拍不错。隐隐含着金属余味的霜寒。

在喧哗嚣闹的欢宴上,这样的箫声,像是一种孤寂的讽刺。

原来不是只有我这么觉得。慕容馥常这样想。

但现在,这首「月下独吟」,却那么不合曲意的欢欣喜悦,终偿所愿的萦绕盘旋于月光之下。

伏枕静静的听。难得的,慕容馥弯起嘴角,真正的笑。

这一夜,果然好眠。再也没有奇怪的梦烦扰她了。

但她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

距离她将岳方带回来一个月,卿王爷微服造访馥王府。

有种不好的预感,渐渐扩大。

慕容馥跛着急步到花厅,仓促的没注意到姿势好不好看。

她和二皇兄慕容卿感情最好,或许是因为慕容卿除了好色这个缺点以外,在冰冷的皇室里,还保有一丝天真和热血。

虽然岁月渐渐消磨了这点天真和热血,她还是觉得,二皇兄还是众多兄弟姊妹中,最像人的一个。

所以,她很不愿意,非常不愿意,面对卿皇兄不再像人的那一刻。

他笑意盈盈的站起来,打扮得像是个普通士子。「皇妹,」他一揖,「我就知道你面冷心热…我代方儿向你道谢了。你不是说想要方好砚台么?我刚得了一方端砚,你先将就用,以后若有好的…」

慕容馥侧身避过这礼,瞅着慕容卿一会儿,款款坐下。「皇嫂对八翅金凤钗那么宝贝,果然只有皇兄才能轻易得手。」

慕容卿有些窘,「不略施小计,方儿怎能平安出府?你那堂嫂,根本是醋汁儿拧出来的泼妇…」

平安?慕容馥抿了抿嘴。她想到血人似的岳方,被拔光指甲的,光秃秃、渗血的手指。严重营养不良、操劳过度,失血太甚,伤口发炎高烧。若不是御医厉害…

此刻岳方的坟,已萌新草。

「所以,皇兄让我在池畔吹了两刻的冷风。所以,皇兄让人把我带往后门。」她淡淡的说。

所以,根本不是谁萌发了善心。所以,设计她的,就是自幼交好的二皇兄。或许他会觉得这是小事吧…但今天他会因为岳方设计她,来日就会为了别的。譬如皇位、譬如顶缺受罪。

她还是目睹了,二皇兄不再像人的那一刻。

慕容卿觉得有些不对,却不知道不对在哪。他小心翼翼的说,「皇妹,你一定能了解,我是不得已的…你皇嫂不容人,可我离了岳方连饭都吃不下…」

「皇兄为何不先跟小妹通个声气呢?万一我没管了就走?」慕容馥端起茶碗。

「…满府都是你皇嫂的人,我这王爷…嗐!」慕容卿陪笑着,「我知道皇妹虽然铁面无私,可心地是最软的。其他姊妹兄弟…哎,别说了,什么牛鬼蛇神。就算人死在他面前,眉毛都不会动一动!这不,来接小方儿我还得自己来!就是怕你皇嫂知道了,不知道还要惹出什么麻烦…我已经找好隐蔽的地方了,保证神不知鬼不觉,你皇嫂也不会来找你吵闹…」

你说谎。慕容馥品着茗,默默的想。你挑上我不只是因为我心软,更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因为卿王妃怕我,也只怕我。所以你干脆把火引到我身上,仇恨转嫁。

却不去考虑,卿王妃的父亲是当朝宰辅,权倾天下。若是出了任何动摇宰辅支持的事情…你大概会第一时间把我抛出去熄灭秦大人的怒气吧?

「可惜了。」慕容馥搁下茶碗,「皇兄不早点来。」

慕容卿脸色整个苍白,「…你把小方儿交给那个女人?!」他高声了。

「不,」慕容馥气定神闲的直视他,「他已经让我收用过了,我很满意。」

慕容卿几乎砸光了花厅里所有的摆设,慕容馥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砸,眉毛都不动一动。

他大声咆哮的时候,慕容馥只转头跟管家说,「砸了些什么都记下,然后将明细送去给卿王府王妃求偿。」

慕容卿一脸不敢置信的瞪着慕容馥。「…你要为了一个贱妾跟我翻脸?!」

「皇兄言重了。」慕容卿在满地狼藉中垂下眼帘,接过管家递来的茶盏,「只能算是无心之过吧?皇兄后院人满为患,匀个人…还是被逐出府的人安慰小妹寡居的寂寞,也并不为过,不是吗?」

吵闹到最后,慕容卿恨恨的走了,搁下话说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二皇兄终究还是成为了另一种生物。名为「男人」的生物…不再像人。

说不定,他早是这样子,我还自欺欺人。

把女人当玩物,也把男人当玩物。自以为了不起的操控别人的人生,最可笑的就是…他自己的人生,不由自主。

但还是蹦达着,上窜下跳,贪望垂涎着不属于他的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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