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19)

作者:蝴蝶seba


岳方一直很沉默,此时他抽出油毡箭,点上火,搭上弓弦。却被慕容馥阻止。

「殿下,我来。」他低声说。

「我来。」慕容馥的脸孔惨白,却非常镇静。「两万条人命…两万的兵力,大燕宝贵的家底…我来才行。你放了这火必死无疑,我还会有命在。」

「…我不怕死。」岳方带着悲声。

「我怕。」她笑了起来,「爷别扔下奴。」

她朝着射出火箭,将整个箭壶射空。浸满油的浮桥,被践踏过还残存的柴薪,渐渐冒出火苗,轰然燃烧起来。

望着熊熊火光和痛苦哀号的地狱之声。慕容馥放声大哭,声嘶力竭。慕容馥还是不够狠、不够快。所以有几千败兵还是过了便桥,扑向何进将军的大营,也引起炸营了。

炸营是最可怕的事情。就曾有士兵恶梦呼号,引起暴动,整营俱灭的惨剧。现在又是深夜,引起的恐惧更加深重…

应该早一点下手才对。慕容馥又袖子抹去眼泪,沙哑着说,「我们走。」那两百军士早吓得跑光了,她身边只有岳方。

但他们两人,还是没逃过被卷裹入恐惧败逃的残兵。为了抢他们的马,挤在身边的士兵连拽带捶,硬把他们扯下来,最后连马都被拽倒了。

暴民的力量真是可怕。

踉踉跄跄的拖着岳方,他们被挤到一个小山拗,岳方双臂撑着山壁,将慕容馥护在双臂间,咬紧牙关,偶尔才发出闷哼。

「…岳方。」她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不要怕,」抵挡着不断推挤重压的狂乱残兵,岳方挤出笑脸,「爷保护奴。」

时间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震耳欲聋的嚎叫声中,她紧紧抱住岳方的腰。

生命如此脆弱。她亲眼看到许多被踩成肉泥的人。

人潮终于稀疏了些,岳方瘫软下来。「…殿下,你快走…我歇一下就跟上你…」

慕容馥低头,泪若泉涌。她不言不语的撕下一幅袍裾,摸索着岳方湿濡的腿。

是血。大概是刚刚有人抢马的时候,朝他大腿砍了一刀。

「你若死了,我就让天下陪葬。」她扎着止血带,「反正我已经背负了两万条性命,再多背点也无所谓。我会让这片大地翻起腥风血雨,十室九空。你知道我向来说话算话。」

她的语气,绝望的平静。

觉得全身力气都随着血液掏空的岳方,瞪大眼睛想看清楚她的表情。却只分辨出她那泛着死气狠光的灿亮眼睛。

流那么多血,真的还能活么?

「爷,你说话要算话。你说要保护奴的。」慕容馥语气一软,带着哭声。

让她这样软硬兼施…谁敢说不要呢?岳方泛起苦笑,环过她的肩,挣扎着站起来。互相扶持着,熬过这场惊慌的兵灾。

等天亮了起来,援军终于赶到,有了主心骨的惊慌士兵们终于平静了,瞠目面对着一夜兵灾的凄凉战场。

这场没有敌人的战争,仅仅恐慌就杀死三四千人,五千多带伤。

慕容馥和岳方,终于走回何进驻军的大营,却也没见到何进。在帅位上的,是她的老朋友樊和。

樊和大惊,「…殿下!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才想问你,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在定北吗?」慕容馥比他还吃惊。樊和驻军定北,未免离驻地太远了。这论起来是杀头的罪。

「我那儿挨了一小股北蛮子,结果把俘虏抓来严刑拷打,我才知道那是扰乱耳目的诈兵。」樊和忧心忡忡,「他们大股势力集中起来是要攻击京城的!我带了两千骑兵赶紧来报信…嘿!结果看到一窝子熊兵,连元帅都不知道去哪了!我不管起来,谁管?」

樊和倒是很殷勤,他唤了军医来照顾慕容馥和岳方,也很认真的听慕容馥说前因后果,敬佩的翘起大拇指,「嘿!我就说殿下是真正豪杰!若不是烧了便桥,我哪有时间整军?北蛮子不知水,现在没桥了,也就找到十几条小船渡河。

「莫担心,我让他们来都别想来,来了就去不得!」樊和很豪爽的大笑。

「你还是要通报兵部,顺便追查何进将军的下落。」慕容馥却没那么乐观。

樊和耸耸肩,「哪有那鸟时间通报兵部…等他们指挥,北蛮子都打到开封了。」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何进将军么…大概跑回开封了…没死的话。格老子的,咱性子也不好,可不会天天揍自己弟兄…他能揍到引起哗变,也是不简单的。可好死不死,这么巧,刚好撞到炸营这日?不过也幸亏炸营,他才没让人砍了脑袋…」

慕容馥有些啼笑皆非。幸好没嫁他呢。看来自己眼光还是很准的,胜骄败馁之人,不足与之共事。

樊和的老军医非常厉害,几碗汤药和裹理,就把垂危的岳方从阎王爷的眼皮底下抢回来。至于她肿胀的脚踝,她根本就不觉得如何,痛都痛惯了。

照顾着虚弱的岳方,她心情终于出现一线曙光。樊和是个会打仗的。将原本不利的局面彻底扭转,将北蛮子坚拒在黄河以北,气得那些北蛮子跳脚。

天天听到樊和操练兵马的大嗓门,她原本凄惶恐惧的心,终于可以落地。

历史…不见得会走向最糟糕的局面吧?

但老天爷恶狠狠的嘲笑了她一把。

何进带着圣旨和禁卫军,迅雷不及掩耳的逮捕了樊和与慕容馥。罪名很惊悚。

樊和是「挑唆哗变、擅夺军权图谋不轨」。慕容馥是「亲王擅交外将,勾结攀连意谋不轨」。

樊和下狱,慕容馥圈禁于王府居住面壁思过。

这个结果,让慕容馥与樊和都傻眼了。一切都是争功诿过的错。

被褫夺王号,剥夺赏赐宫人的慕容馥,默默的想。

就是因为争功,六妹和何进才会闹得不可开交。就是因为争功,所以六妹才会排挤何进南渡留守,想要抢下驱逐蛮虏的头功。就是因为争功不成,何进才会藉酒消愁,暴躁得屡屡辱打部属和蜀军头子,以至于忍受不住的部属哗变杀帅,何进仓皇逃走,扔下整个大军不管。

为了争功,也为了诿过,在确定形势大好,何进才会扭曲事实,拔掉了樊和,与樊和唯一的靠山慕容馥…谁让他们是旧识,慕容馥押完了粮还滞留不归呢?

说是巧遇鬼也不信。

更何况,何进是忠臣之后,是翼帝看着长大的青年才俊。无故滞留的馥亲王,和结交贵胄、桀傲不驯的粗鲁武将,当然比不上何进的话可靠。

但慕容馥很不解。虽然嫌她罗唆,樊和还是乖乖的写了个报告送往兵部,兵部尚书也火速回令,让他暂代帅位,便宜行事。但他们被抓起来的时候,那份尚书令不见了。

文书可以不见,但兵部尚书还在啊!这是查证一下就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何进还是入狱…

灵光一闪,她突然想到…兵部尚书,不就是何进的姑爹吗?

她小声的笑了起来,无奈而苍凉的。这盘根错节、共枯同荣的官僚班子啊…

听在外面有动静,她连起身都懒。

翼帝将馥王府所有的人都收走了,毕竟那是她的赏赐。门匾也摘下来了,那也是她的赏赐。她甚至不能出院子。每个月送给她一担米、一担柴,就没了。

幸好院子里有井,不然渴也渴死。

许多人来探望她,或善意或恶意,但都让门口的禁卫挡了。

但吵这么久,还真没有的事情。她走到院子,瞠目看着站着都打晃的岳方,心平气和的说服。

他说,他不是皇帝所赐从人,而是馥皇女的奴仆,在官府有案的。皇帝是令禁卫看守着不让皇女离开,却没阻止人走进去。

慕容馥听了一会儿,插嘴道,「小哥们,他说得不错。再说…你们就认定,我再也翻不起浪?」一脸似笑非笑的。

禁卫们背后沁出汗来。他们都是当兵多年的军汉,消息比百姓还灵通些。馥亲王泣烧浮桥,早已传遍。虽心惊她如此心狠手辣,却也知道非如此杀伐决断,恐怕北蛮子已经在京城里牧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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