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12)
作者:蝴蝶seba
笨蛋,笨蛋,大笨蛋。
那天从书肆出来,上了黄伯给叫的马车。岳方很轻很轻的说,「…谢谢。」
她懂。就是懂,才觉得心痛。因为她说,「岳方,我的内总管。」而不是介绍是姣童、鸾君,或是直白的面首…把他当成一个为她工作的人,而不是以色侍人者。
所以她心痛,很心痛。
岳方病倒以后,她的日子又开始变得很漫长,很漫长。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她正盯着水漏看,一滴滴的捱时间。
现在就这样儿,五年之约一到,我真能放走他?慕容馥烦躁的拄杖在屋里转。
最后还是咬了咬牙。我可不是卿皇兄,说话不算话。
那天她心情相当不好的上床睡觉。或许太烦躁了,久不造访的怪梦扑了上来,将她吞没。破碎而没有连贯的情节、画面,从幼而长,乱七八糟的汹涌。
最后梦中的「我」,冲到跑满钢铁盒子,名之为汽车的庞大怪物面前,被撞得飞起来。骨骼碎裂,血液外冒,被拖了好远好远,一路看着自己的内脏离体…
亲人哭泣哀号,母亲昏厥…
滔天大罪。
她猛然醒来,全身汗出如浆,不断的发抖,喉咙乾得不得了。没惊动任何人的,她起身喝水,握着杯子想办法匀称呼吸。
恶梦而已,没事没事…只是这次比较全套…
等颤抖比较缓和,她又爬回去睡。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入眠…又是那车、那濒死,那母亲绝望的哭嚎和昏厥…
她挣扎着清醒,张大眼睛,一片黑暗中,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非常剧烈的。
抱着枕头,她无助的坐起来。怎么又…她还以为自己好了呢。好像岳方与她共眠,她就不再做这种梦了。
原来是他帮我把梦挡开来啊…
抱着枕头下床,守夜的侍女迷迷糊糊的起身,「殿下?」
「闭嘴。」她焦躁的说,「睡你的。」
她急切的屐着鞋往外跑,一路跛着急行到东厢,把原本守着岳方的侍女赶出去。
听到动静,岳方咳了两声,掀开床帐,却看到馥亲王泪痕未干的,抱着枕头,簌簌发抖的站在他床前。
「…殿下?!」他吓了一大跳,又狂咳了一阵子,慕容馥上前拍他的背,又倒了温水给他喝,好不容易缓过气,「殿下,你怎么…快离了去,仔细过了病!」
慕容馥却抱着他瘦弱的胳臂,小小声的说,「…爷,奴害怕。」
害怕?馥亲王也知道什么是害怕吗…?
但紧依着他发抖的馥亲王,却冷得像块冰。压抑着咳嗽,他把馥亲王塞到棉被里,发现她脸色很糟糕,很惊恐。
「怎了?殿下告诉我,怎么了?」他转开头咳了几声。
「…做恶梦。阖上眼睛就是恶梦…奴害怕。」她整个人缠上来,小小声的哭。
这时候他才发现,馥亲王不是高高在上的皇族、铁面无私的刑部提督…
她也是个人。
会哭会笑,有血有肉,做了恶梦也会哭着找安慰的人。而且是个病体支离、天冷抱着脚忍疼,还比他矮半个头的女人。
有些迷糊,非常脆弱,在他怀里颤抖的小女人。
蒙着嘴咳了两声,他硬咽下去干燥的喉痛,嘶哑的说,「不哭不哭,殿下,我在这儿…」看她又困又挣扎着不敢睡,凑到她耳畔很轻很轻的说…
「不怕。奴,爷疼你。」
她的颤抖渐渐放松,阖上眼睛,睡了过去。
这夜,恶梦没再造访过。
天亮以后,岳方更憔悴了些,咳得厉害。
昨夜慕容馥仓皇奔来,身体冷得像冰,他抱着帮她暖过来,可他原本就病得狠了,又着了凉,更是咳得不能安枕。慕容馥没有怎么样,他倒是病得越发沉重。
慕容馥难受起来,岳方在咳嗽的间隔中,还嘶哑着嗓子安慰她。
但她真的让恶梦吓破胆…以前这么全套的恶梦,也不过是两三年一次,可昨夜却连连不能挣脱。说什么她也不回房,反而在岳方床头端茶倒水,甚至亲手做冰糖炖梨,怕他咳得太苦。
晚上还是歇在东厢。岳方怕过病气给她,都背着她睡。慕容馥却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听他的心跳,和剧烈的咳嗽。
真的恶梦就没找上来了。
但没两天,慕容馥被迫出门…翼帝召她晋见。
「…这样大雪天,殿下的脚…又特别疼。」岳方憔悴的从枕上抬起头。
「没什么,我知道是怎回事。」慕容馥淡淡的,「我吩咐厨房炖了梨,记得吃。
」
「殿下…多穿些。」岳方有些担心的说,又咳了几声。
慕容馥笑着应了,却到夕阳偏西才归来。面罩寒霜,暴躁的脾气几乎压不住,非常阴沉。
但她还是忍着,进了东厢,看着熟睡的岳方好一会儿,气渐渐的平了,反而成了萧索。她轻手轻脚的走回房间盥洗,吩咐服侍岳方的侍女,待他醒了就来报。
然后回房盥洗,把手烘暖。望着水漏发呆,窗外簌簌的落雪,平添清凉寂冷。
待到过了饭时,侍女依旧没有来报。原本平息下去的怒气,又缓缓涌上来,披上狐裘,拿起手炉,她气势汹汹的跛行到东厢房,贴身侍女小跑的追,伞几乎遮不到她。
走进东厢房,岳方果然醒得炯炯的,老远就听到他的咳嗽声。瞧见她,欣喜中夹杂着担心,「殿下…才刚回来?怎么这么晚?都关宫门好久了…」
果然。
「你叫金坠儿是吧?」她冷着脸问服侍岳方的侍女。
「…是、是。」金坠儿吓得跪下,「回殿下,是。」
「我令你什么?这么快就忘了?」慕容馥轻喝。
「可、可是…」金坠儿口吃起来,「可可是,管家大人说…」
「去找他领三鞭!」慕容馥吼了起来,「顺便告诉他,这府是本王作主!」
金坠儿连讨饶都不敢,吓得涕泪泗溢,几乎是用爬得爬出房门。
「…殿下,不要发怒。」一串猛咳后,岳方才勉强出声,非常哑,「特别不要因为我。」
他什么都看在眼底,什么都知道。
而她都已经彻底退到这地步,已经成了废人,一举一动还是在帝母的眼皮下。区区一个当管家的家奴,还是可以告她的黑状。
最可笑的是,帝母相信那家奴远过于相信她。
我不够恭顺?我不够退让?不够安分?不,都不是。因为我是他妈的备胎。若是皇长姊没顶住压力,从那个位置栽下来,帝母就会弃子,从一堆烂苹果里头选个比较不烂的…
比如「馥亲王」。
为了当个完美的备胎,所以她要收面首可以,但不能过宠,不能过多,不能耽溺于美色!更不能为了个卑贱的、从皇兄那儿抢来的人,花太多心思,甚至卑躬屈膝的服侍。
帝母还暗示她,岳方身分太卑贱,连鹤君(相当于侧妃…侧额驸)都别想,顶多封他一个如意君(妾室)。
她的怒火越来越高涨,几乎要压抑不住,握着白木杖的指甲都紧得发白。
「殿下!」岳方哀求了。
她眨了眨眼,用力喘了几口气。冷淡的笑了一声,「天家无亲,吾乃天子家奴也。」
虽然早已知道,也比别人想得透彻,可她还是钻心的痛。
岳方想劝慰她,反而咳了个喘不过气,眼角含着泪。慕容馥过去拍着他的背,将脸贴在他发上。
「…爷,其实奴和你一样。」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却不肯抬起头。
「不一样。」岳方疲惫的说,几乎没有声音,「是殿下心软…才这样难过。可…
在繁的心目中,你永远是九天之上翱翔的凰鸟啊…」
慕容馥趴在他身上,很小声很小声的啜泣。
岳方的病渐渐的好起来。
其实他会好起来,是因为馥亲王原本的阴沉忧郁一转晴空万里,他也跟着神清气爽,心情好于病体有益,又渐渐习于寒冷,当然也就慢慢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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