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6)

作者:染香群


至于那个前海宁侯夫人,谁也不记得,就算偶尔被提到,顶多叹息一声薄命。

毕竟是内宅,毕竟皇后懿旨只是口谕,没有任何证据。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的贴身婢女逃出去报信,虽然被重伤,却被九哥救下,来得及把口信说完才亡故。这才引得爹爹和哥哥们领着一票家人打破门,一路驰马进去。

知道消息的皇上这才大惊失色的派人前往,但老爹已经干脆挂冠于御林军前,带着死而复生的女儿走了。

就是没摀住,老天爷又恶作剧,所以原本才子佳人的故事彻底荒腔走板,变成皇室丑闻和抛弃糟糠薄幸郎的狼狈为奸。

「从那时候起,我就发现,什么忍着摀着简直是白痴。是,我老爹大发脾气,连表都不上直接弃官而走,皇上一个字也不敢吭。我两个哥哥好像仕途受挫,但九品芝麻官,上级却待他们异常客气。」

「我相信那两个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可我这么高调进京,擦破皮都会有人怀疑他们。比权势比品级,我绝对拍马不能及。可其实,最可怕的永远不是锋利的刀剑,而是…人言可畏。」

陈祭月垂眸思索,摇了摇头,「妳逼得太急。」

嗯,还算思虑缜密。「其实我什么也没做。」

「有时候,什么也没做比做了什么更糟。」陈祭月习惯性的皱眉。

没错。若是她到处应帖赴宴,甚至不需要多说什么,现在凄惨的形容就是一种强而有力的诉苦。

但她连这个都不屑。

总要留个空间给人想象,谈论。她很了解海宁侯,也很了解柔然公主。「人言可畏」对他们而言宛如刮骨钢刀。

「我不是个好人。」陈十七愉快的说,「而且心眼非常小。但他们不来,我也就罢了。」

「妳步步算计,只会逼得他们不得不来!」陈祭月揉揉额角,「妳要当心,那到底是皇帝和皇后的亲骨肉!闹得这样,天亦谴之,海宁侯依旧还是尚了柔然公主!」

正面对决绝对是没胜算的,还不如用死士暗地解决!

「噢,上天有好生之德。」陈十七更愉快的说,「少主,我是南陈女儿,我有数的。」

陈祭月难得的毛骨悚然。是,他忘了,眼前这是那群一肚子坏水的书生仔养出来的女儿,曾经是南陈守钥备选。

他有一种京城即将风云变色的感觉。

徘徊 之七

陈祭月皱紧了眉告辞了,陈十七根本没留他吃饭的意思。

她还是一荤一素一汤一饭的简单,留人吃粗茶淡饭又何必呢?

第二天,她抖擞精神,上马车直趋安亲王府。这次不但没人拦,还毕恭毕敬的由骑马的侍卫护送到二门口,立刻就有软轿上来恭迎。

这阵仗也太大了吧?

王妃的院子在望,她习惯性的打起桐花伞,扶着竹杖,蹬着木屐,一步步的走进去…

衣香鬓影,满院子的贵妇夫人刷的望过来,一时间,异常寂静。

京城贵妇还真的是…很闲啊。还以为她们洗三才会来,结果一大早就塞满了一院子。

她收伞,微微一笑,团团做个福礼。就垮垮的蹬着木屐穿过那群贵妇人,安亲王下阶相迎,大礼参拜,她赶紧闪开,「不敢当,王爷,国礼不可废。」

然后她还是有些蹒跚的扶着竹杖上阶,入室,安亲王亲自为她打帘。

这时候才嗡的一声,贵妇人们开始交头接耳,有些激动不敢相信的。

「是她吗?真的是她吗?怎么变成这样?当面不敢认了…」

「就是的,陈徘徊,没错的。当年她哥抚琴她吹笙,见过多次了…虽然大变样了,可轮廓还在啊!」

「妳看她的眼睛,她的头发…啧啧,当年她可是陈家女儿里头顶美貌的…」

「哎唷,我的姊姊,谁喝了鸩毒还能不死?没变样那才叫做稀奇了…」

有人低笑了一声,「怪不得公主殿下突然折辱李御史家的小姐…装不下去了吧。这几年可装得挺辛苦…」

「又关李御史家的小姐什么事?」

「李小姐穿了件月季不落地的桃红罩衣。」

彼此间心领神会,掩口暗笑。月季别名徘徊花,锦绣徘徊是当年才女陈徘徊的标志。

太值了!哪怕是大清早的站在院子里不得入内探视也值了!

陈十七也觉得有点好笑。

一大清早的来这出…安亲王在表态呢。不然这些贵妇夫人应该被请去花厅喝茶,怎么会在院子里干站着。

虽然她们也很乐意干站着,颇有谈资,足足可以热闹很久。

「何必如此。」陈十七还是笑了,「我是不请自来的大夫,王爷毕竟…是血亲。



安亲王有点为难,这话不好说。认真论起来,陈大夫和他慕容家仇深似海。但他真的很感激,非常感激。不管陈徘徊有什么要求,其实他都愿意鼎力相助。身为皇室中人,他能领会陈徘徊高调入京的意思,但拿不准她希望做到什么程度。

「陈大夫救本王一家性命,但有所求,无敢不应。」安亲王回答得很慎重。

「那好,」陈十七点点头,「能否请见王妃?」

在安亲王一愣的时候,陈十七已经笑着进了内室。

王妃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看到陈十七却眼睛一亮。她记得这张脸,在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她也深深绝望,认为必死无疑时,是这张脸笑得双眼弯弯,跟她说,没什么,小事而已,没问题的。

把脉之后,她还是眉眼弯弯,「就是亏了点血气,月子做好了就好了。这些,嬷嬷们都知道怎么做。是药三分毒,我就不开方了,倒是几个食膳方子斟酌着吃。」

王妃看她起身,不知为何拉着她袖子,怕她以后不来了,心里很惶恐。「…小世子不爱喝奶。」

「有的孩子黏母亲,王妃要试试自己哺乳吗?」

旁边的嬷嬷吓了一跳,「王妃不可!您这样尊贵人儿怎么可以…」

「妳出去!什么时候轮到妳替我拿主意了?」王妃发起脾气。

「王妃月子中还是少动怒为好。」陈十七淡淡的劝了一句,「其实母子连心,母亲的第一口奶是儿的万灵药。」

这是她在山阳得到的结论。亲自哺乳的孩子比较少夭折。

虽然害羞,笨拙,王妃还是给自己的孩子喂奶了。小小的婴儿,吃得满头汗。

其实她还真有点感动。所以又多开了几张催奶的食膳…虽然知道她们皇家其实也不缺什么。

开食膳的时候,安亲王还要过来磨墨,害她觉得更好笑。「王爷您请安坐。金钩墨还是磨得不错的。」

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安亲王期期艾艾的问,「陈大夫能不能…有没有,男子不孕的药方?」

她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听懂。眼前这个容貌俊美落拓,端坐如松的皇家男儿,事实上非常宝爱自己的妻,有了一个孩子就好了,他已胆落。

「我不替男人看病。」陈十七垂眸,「事实上那类的药都非常伤身,何况不过是生产。王妃是弱了点,要多养养,但也得锻炼锻炼,学学骑马之类的。将来你们还会有很多儿女。」

她扬眼微笑,「其实没什么真的。王妃会难产其实是被吓的。您太忧心,她也跟着忧心。都是太紧张的缘故…又是头胎。您好王妃才会好,所以,不要介意什么天煞孤星的名头吧。」

「因为,根本是无稽之谈啊。」她笑得更灿烂。

安亲王晃神。对,无稽之谈。他的妻儿都已平安,他没有克妻绝子。

「喔,还有,这是诊资。」陈十七递了张条子,「依规矩您是超等户,所以接生五十两银子。如果手头不方便,可以先欠着。」

安亲王的脸立刻涨红了,「其实本王已经备足礼单往靖国公府…可陈大夫不住在那里。」

「我不收礼,只收诊资。」陈十七站起来,「我是个大夫,而已。我没把握救得了每一条性命。我不希望患者觉得,就是礼不够厚,所以我才没有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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