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5)

作者:染香群


她深琥珀的瞳孔逼视着比她高一个头的侍卫,「然后你,能承担这种风险,能承担被追究吗?」

侍卫被她的目光吓得倒退一步,不知怎地接下了铁环塞给他的拜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塞给小厮去通报。

绝望之人,即使饮酖止渴,都会痛快喝下去的。所以她并不意外安亲王会驰马奔来,并且亲自为她驾马车。

这次倒是有御医,却隔着帘子嚷。然后里面手忙脚乱的医女,胡乱的下针。

「…滚出去。」陈十七沈下脸。

没人理她。

「不行了,保小吧!」一个稳婆擦着额头的汗低声,「都一天一夜了,不成了。谁去跟王爷说一说…」

陈十七举起竹杖,打在那两个医女和两个稳婆身上,怒吼道,「滚出去!金钩铁环把他们扔出去!」

只剩下一个还算镇静的医女茫然的站着。她下针的错误也比较少。

「妳,帮我打下手。」

御医气坏了,「妳是谁?妳浑来什么?」

「你也滚。」陈十七扬声,「你是大夫吧?你真的是大夫吧?!你连望闻问切都没有,只缩在帘子那头,女人的命于你很轻贱,在我眼中重于礼防!滚!」

原本半昏迷的王妃被惊醒,眼神涣散的看着陈十七。

「哦,妳会活下来的。而且会平安生下小世子。」陈十七淡淡的笑,「没什么,只是宫缩无力了点,一切都来得及。」

产房外乱成一锅粥,安亲王却守在门口,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说不定他不该娶岚娘,但是那一天,那春暖花开的陌上少女,笑盈盈的俯身折了一枝金灿灿的野菜花。

看到他,没有闪躲没有厌恶没有恐惧,只是盈盈下拜,然后和她的姊妹们走了。

听到了几句轻悄的议论,熟悉到疲倦的天煞孤星、克妻克子。她却为他争辩,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好不容易在春社上能和她单独说话,她第一句话却是,不要喝太多酒,伤身。

岚娘,岚娘啊。

以为已经足够小心,仔细的避开容易受孕的日子。他的妻啊,他唯一的亲人啊。十个月啊,他都在恐惧中渡过。为什么害了她啊…

在微弱嘶哑的呻吟中,他的岚娘,突然拔尖了嗓子,像是用所有剩余的生命大喊了一声,「慕容钺!」

「岚娘!岚娘!」安亲王发狂的拍着门,「我在这里!我们永远在一起!」

有一瞬间,万籁俱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所以,那一声儿啼,像是破晓的烈阳,划破了寂静的黑暗。

唯一还能留在产房的医女,一脸茫然的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安亲王笨拙并且颤抖的接过去。

好软,好小。

「岚娘!我们的孩子…岚娘!」安亲王声嘶力竭的喊,眼泪不断的落下来。

医女下意识的拦了一拦,还是有点茫然迟钝,「王妃安好。只是…那位娘子说,暂时还不能进去。」

母子平安?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生了一天一夜,还只开了一指,并且面露死相。是硬催产的吧?这么催产下来定然会引起血崩,绝无生理的。

等房门开了,御医一马当先的冲进去,也不隔帘了,立刻把脉…然后发呆。血虚气弱,但,性命无碍了。

医女依旧一脸茫然。她从头看到尾,从施针到灌药,甚至有时帮着揉按穴道。但她什么都看到了,却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明明和其他医女或稳婆做的似乎没什么两样,但一直不开的产道开了四指,像是一切本来就该如此,水到渠成。

「她是怎么做的?怎么做的?」她被其他医女和产婆围起来逼问。

嗫嚅了半晌,她终于开口,「我、我不知道。」

在纷乱中,陈十七已经避到隔壁的厢房开方,铁环和金钩脸孔还是惨白的。对于未婚的青春少女来说,刺激真的太大了。

「妳是王妃的大丫头?」陈十七问着殷勤端茶倒水的小姑娘。

「是。感谢娘子救了我们王妃…」她一脸要哭。

陈十七摆摆手,「这是药方,明日我会再过来。」然后不让挽留,扶起竹杖,一出门就接过捧着的桐花伞,哗然开启。蹬着足下的木屐,有些蹒跚的缓缓走远。

含泪的大丫头低头看药方,看到署名…

陈徘徊。

徘徊 之六

回去的时候她就躺下不醒人事了。施针又接生,这活儿完全是重劳动。直到华灯初上,金钩轻轻将她唤醒,她才睁开眼睛看着金钩发呆。

现在已经比较习惯了,十七娘子醒得早但是要花点时间才清醒,而且不能起得太猛。所以她还呆呆的时候,金钩递了一块饴糖到她嘴边,嚼完才会迟缓的起身穿衣。

其实娘子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每几天都要喝汤药。

「你们少主来多久了?」陈十七清醒过来第一句话就让金钩一颤。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呃,又吓到人了。虽然她一直很纳闷别人为什么会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上卡壳…连十一哥都会偶尔卡一下。她住在这里不足半月,少夫人那边状况稳定,如果紧急,金钩脸色不会这么和缓。

就算上午为安亲王妃接生很轰动吧,那也一时找不到她的住处。而且她的所作所为,身为推官的侠墨少主一定有所疑虑…或说卡壳。

那么有匪气的北陈蛮子性子必然很急,大概从大理寺出来就往这儿跑了。

北陈是很有诚意,但没有考虑到复制闺房也该给她个待客的地方啊喂。最后是把门大敞着,请少主大人进屋里坐,特别把屏风搬去遮着床。

屏退左右,陈祭月眉间怒纹更深,「十七娘子,妳无须攀附权贵。妳所愿者北陈有上百死士乐意效劳。」

陈十七倒是愕然了一下,她没想到这次换她卡壳。

「哦,你说安亲王妃啊?」她很快的转过来,「不是,只是刚好她最紧急,不是因为她是安亲王妃。呃,也不算太紧急…我见过前任安亲王妃,安亲王喜欢的都是娇小玲珑,身段瘦弱的女子。这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成亲都太年轻了,原本这样的女子就容易骨盆狭小宫缩无力,年纪大点会比较好,所以…」

她还没能解释完,陈祭月那张威压太盛的脸孔已经涨得通红。

这家伙一定还没有成亲。脸皮这么薄。

陈十七轻咳一声,「只是我透过南陈在京子弟为我寻找的孕妇,她刚好是最危急的一个,并不是因为她是安亲王妃。」

陈祭月也跟着咳了咳,精光四射的眼睛却充满了怀疑。

「当然,我动机也不是那么纯粹。」陈十七很安然的端起茶,「我刻意毛遂自荐,只是为了给北陈一个名为『安心』的药引子。证明我还有点手段。」

沉默良久,陈祭月才开口,「妳不是为了压制柔然公主?」

陈十七笑了,「她关我什么事?」

他又皱紧眉,「那妳为何如此刻意布置?在狄家的高谈阔论绝非一时兴起,我不相信妳不知道最后会广为流传…妳如此高调回京,莫非,光要他们的命还不够,还要他们身败名裂?」

陈十七呛茶了,笑了一个前俯后仰,「少主,您真逗。」她笑嘻嘻的回答,「不管我们南陈巨子跟你们有什么条件交换,但请相信我,我是安分良民,轻易不取人性命的。」

然后语气转嘲讽,「更何况,我不认为那两个还有什么声名可败裂。」

原本她不想多谈,但陈祭月一副大堂过案的索问…好,她投降了。

「是是是,我是故意刻意这么高调。因为凡事越摀着越容易出事。」她叹气,「少主,北陈拿出十二万的诚意,我很承情,但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那两个…和我是不死不休的局。」

本来事情不会这样发展。应该是海宁侯夫人小产血崩身亡,海宁侯世子承爵,尚柔然公主,然后早产,却母子平安,柔然公主与海宁侯伉俪情深,只羡鸳鸯不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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