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照青苔上(9)

作者:文托林


相较之下,李昱迟就游刃有余许多。他不慌不忙地从路边自动售贩机上买了两瓶茶饮,一瓶轻轻抛给了刘思彻,一瓶自己拧开仰头就喝了一大半。

“真正的坏人从来都和普通人无异。放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甚至被无视。”

因姐夫万川是警察,平常吃饭间隙总会提及社会治安问题,时不时劝姐姐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别信陌生人的话,不能喝来路不明的液体,不要上陌生人的车,就算是出租车也要留个心眼。同桌吃饭的李昱迟第一次听到这些安全隐患的时候觉得姐夫在危言耸听,社会哪有这样危险。

刘思彻也和李昱迟一样,喝水就如水牛,一口就少了一半。他将瓶盖拧紧,蹙眉说:“那真的防不胜防。坏人没有最坏,只有更坏。前几天看新闻说有个女孩……”话就在嘴边,绕了绕又吞了回去,“算了,那新闻看得我时时刻刻想骂脏话。”

“我也知道那新闻。”李昱迟也没有说详细,那女孩何其无辜死在一个陌生人手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被选中,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倒在了血泊中,穷凶极恶的凶手让旁人的痛心彻底沦为了深深地愤怒,“所有恶意极端的加害者都不值得被原谅,也没有立场为自己辩解。”

平静的心因为提及这一新闻而泛起涟漪,刘思彻和李昱迟的热血为此沸腾不止,眼下擅自插手常磊的私事成了理所应当的正义之举。

这一次刘思彻喝完了手中的茶饮,叹着说:“善良的人永远在自我反省,而真正做错事的人的人生字典里根本没有 ‘反省’二字。他们总以为错的是这个社会,对无能的自己产生了误判,从而伤害了别人还将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立场上。”

“思彻,你有时候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李昱迟笑着调侃,“你好像是另一个更加不用功读书、更懒,更不要脸的我。”

“不觉得我刚刚这一番言论很有大师风范吗?”

“是。你虽然哪哪都差劲,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爸爸我并不想理你说的这些屁话!”

两个人一边互相嫌弃一边又再次回到了树下,隔着不远的距离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李昱迟便提议跟着那男人,看看到底有什么可疑之处。

“万一他真的是始作俑者,并且伤害了不止常磊一个,我们就报警抓他!”

“明白!”

恰逢周末,艺术馆没有开门。那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很久,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总之有些古怪,那种古怪的氛围像海浪一样从远处一波一波地打到了李昱迟他们身上。

“他好像要走了。”刘思彻看他终于晃了晃身子,他也直起背来,“我们没有必要躲这么远看着,他又不认识咱们,再说了这街上也不是只准他一个人走啊。”

李昱迟赞同地点点头:“那我们快跟上。”

说话间他从包里掏出了纸和笔,以最快速度简画了这个男人的形象以及他最初所处的方位,然后边走边写,记录下了每个停留的地点。长发男子似乎一直没有意识到有两个年轻人正跟着自己,他就像是风不在乎自己的形态、不在乎旁人的目光,随心所欲又漫无目的。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李昱迟和刘思彻都快逛了小半个小城市了,前面的人倒是脚步轻松一点也不累,他和刘思彻真的小腿都酸了。明明打篮球打一天也不觉得累,这会儿才走了四十几分钟就累成狗了。

“你们好没用哦。”关键时刻,甜甜出现了。

李昱迟没那个力气理她,听见了她的声音也没有回话,即便她又在嘲笑自己。

“你这样下去等老了更不会锻炼身体,就会变成大腹便便的丑老头。”

“我驮着你走了一路,没几句好话还不择手段抹黑我。”忍不了,居然敢说他丑?李昱迟立马张嘴回击,“我要是变成丑老头,你就是只能嫁给丑老头的老婆婆。”

甜甜一听也不甘示弱:“我有好多人喜欢的,才不像你就只有一个陈伽雯喜欢,哼。”

“你不喜欢我吗?”李昱迟冷笑了下,“不喜欢你强占我身体?”

“不要脸!”

刘思彻在一旁只听到了李昱迟一个人说话的声音,看这出独角戏看得一愣一愣的,好久他才敢问了句:“你在和身体里的女孩子说话?”

“嗯。”李昱迟干脆的回答,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用心声和甜甜交流,本能地开口说话了,被刘思彻一追问又有些难为情,但也直接说,“她叫甜甜。”

刘思彻越发担心起来,不确定李昱迟症状的程度,又不方便重复提及精神问题,只好配合地弯腰对着他的胸膛喊话:“Hello?甜甜,你能听到我吗?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刘思彻,承蒙你对他的照顾。话说你怎么不来我这儿?我身体健康状况比他好。”

“他好有趣!”甜甜被逗笑了,“要是能选,我也想换一副身躯用用呢。”

李昱迟拉长个脸推了一把姿态猥琐的刘思彻:“她说你是垃圾,想都别想。”

“我不信,没有女孩子会用垃圾形容我的。”

到底是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刘思彻一眼就看穿了这是李昱迟的主意,两人又围绕着甜甜开始吵闹不休。聒噪是聒噪了点,但一点也不影响跟踪长发男子,甚至还起到了掩护作用。

“魏淼,自从你不教我女儿画画之后,我家孩子画画的兴致都不高了。”

李昱迟和刘思彻跟着长发男子来到一座桥上时看到他被一年轻的女子叫住了,于是一男一女便在桥头小聊了几句。隔着不远的距离,他们的一字一句都清楚地传进了李昱迟的耳里。

“原来还是个教美术的老师。”刘思彻望着河面,话却对着李昱迟讲,“可常磊又不考美院,他的文化课成绩很好,复读是因为当初没上重点。”

“肯定不是。那会儿在艺术馆门口常磊从他手里接过的可是一沓钱,哪有授人技艺不收钱,反而还倒贴的?绝对有猫腻。”

“哦!那是钱啊!我以为一块砖呢。我当时还想问常磊砖头塞包里不沉吗?”

李昱迟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缺心眼?”

知晓对方的身份之后,李昱迟和刘思彻又开始猜起了魏淼和常磊的关系。现阶段似乎无法猜透,也无法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因果关系来。刚开始见到常磊身上的伤时,李昱迟就把这事想得太过复杂,以致于将魏淼想象成为了艺术牺牲他人的变态。

“魏老师您以后都不打算再教画画了吗?”孩子的母亲问。

魏淼笑笑,说话轻声温柔:“先前太自负以为自己画技了得,现在想想幸好没有误人子弟,不然责任就大了。小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比我有天赋多了。”

“瞧您说的,那孩子哪来的天赋啊,就是打小就爱瞎画,拦都拦不住。”孩子母亲虽然嘴上不承认自己孩子的优秀,却在说时笑得合不拢嘴,“不打扰您了,我先去买菜。”

“再见。”

心情颇好的母亲同李昱迟他们擦肩而过,魏淼一直目送着她以致于李昱迟和刘思彻只能倚着栏杆假装眺望河面。等到年轻的母亲过了马路,他们才敢回头看。

“他往上走了。”刘思彻拍了拍李昱迟的肩,一个跨步又紧跟上前。

李昱迟急匆匆地追了几步忽然见魏淼站在了桥边中间的位置,双手扶着栏杆远眺深思。他想着这或许是个搭话的好机会,开门见山聊常磊肯定会吃闭门羹,索性上去扯个谎。

“我们……”意料之外,李昱迟刚准备和刘思彻通个气,陡然间悲从中来,那不可抑制也并非出于自愿的痛苦溢满了全身。他凝望着淡然如水的魏淼,那一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同他感受到的那种心心念念想要离开人世的绝望产生了共鸣。李昱迟难过至极,在泪水模糊视线之际他竟支撑不住缓缓单膝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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