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熟(4)
作者:芝喜
男孩中气十足地说:“等我长高了就可以保护妈妈了。”
比起父母的爱,孩子的爱才最难割舍,父母可以有许多孩子,可孩子只有唯一的父母。
那时候妈妈是爱他的吧。陆启明在心里问自己,那为什么突然不爱了。
陆启明眼看着妈妈上了一辆看起来很贵的小轿车,后车窗映着陆今安哭花的小脸,车子决然离开,车里的女人始终没有回头。
都说记忆中最长久的是嗅觉,陆启明每每想到分别,是冬日驱不尽的寒冷气息,是庆祝团圆的爆竹味。
陆父站在走廊上,背身抹了一把眼泪,进了屋。他给不了,凭什么挡着能给的人给她幸福。
成全,何尝不是一种爱。
陪陆启明哭的还有一个人,目送车子消失,直到风刮干眼泪,男孩才沮丧地折返回家,经过胡同口的时候,碰见了满月。
小姑娘一身喜庆的花棉袄,手里举着一根蘸满糖的冰糖葫芦,红色的山楂串成一串,晶莹剔透。满月光顾着看热闹了,没看路,走着走着扑倒在扫街推起的雪堆上,但小姑娘意志坚强,高高举着糖葫芦不落地。
被陈岚提起来的时候,粉嘟嘟的小脸,像长了白胡子的张飞,挂满雪。陈岚边扑落雪边嘟囔:“挺大两眼睛出气儿使得啊,走路不看道,刚穿的新衣服就造这埋汰。”
也许是陈岚拍得力气大了点,小姑娘觉得挨打了,“哇”的一声哭了,嘴里喷出一口雪。
本来挺伤感的一件事,陆启明哭着哭着,让她嚎笑了。
打那之后,陆母再也没往家里打过电话,陆家只剩父子俩相依相伴。
第03章 “当初防着我俩处对象。”
纸终究包不住火,谎言迟早会败给真相,特别像满月这种心思简纯的,经不住陈岚的连唬再诈,几番逼问下,无助地和盘托出。
“我就说,你突然带这么多狗回来准有事儿,还想瞒过你妈我。”
大清早,一家三口聚在厨房忙活早餐。昨夜下了场雪,窗外银装素裹,院子里的山楂树枯枝盖着皑皑积雪,像撒了厚厚一层绵白糖。
陈岚站在料理台前,娴熟利落地用筷子往面皮里打肉馅,嘴不停闲地和身旁的满月絮叨:“你说你,找的男朋友就没一个靠谱的。”
“也不能以偏概全吧。”满月小声为自己辩白,底气来自只交代了分手的事,没说被骗钱,怕父母跟着添火。
“就是,闺女上一个男朋友你不是挺满意的吗。”满父往碗里分撒着虾皮和紫菜,在旁边附和。
“满意?你问问你闺女怎么和我介绍的人。”陈岚斜睨了眼满月,火气更冲,“她告诉我找了个讲师,我寻思大学老师或者高中老师。再不济幼儿园也行,咱都不挑,最后搞半天是卖产品搞传销的,还有她上上个男朋友……”
“妈妈妈……”满月急忙打断,“老皇历就别往前翻了,我吸取教训,下次注意。”
锅里的水沸腾翻滚,陈岚放入粉白的馄饨,漏勺沿着锅边转圈搅动,忽然问起:“你和小陆真没可能了?”
满月指腹一用力,馄饨不小心捏露了馅。
陈岚遗憾叹气,“那孩子真不错,懂事、孝顺,又是在我眼皮底下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对你更没得说。”
满月拍拍手上的面粉,倚在台沿看着陈岚,眼神耐人寻味,“妈,我怎么记得,你和我爸当初可是防着我俩处对象呢?”
“废话,我能不防吗,你俩那时候才多大。再说,防不也没防住。我就说在江边看见抱一起的是你俩,你爸非说我老花眼前兆,还特意给我买了瓶眼药水。”
陈岚关了火,盛到碗里,边端着往餐桌走边和满父说:“老满,你说这俩孩子,那时候还和咱玩上暗渡陈仓了……”
早餐的闲暇时光,在母亲的点滴回忆中度过,满月舀着馄饨往嘴里送,像从另一视角品读一本旧书。
原来,他们以为的浪漫青春,在家长眼中如此荒唐。
满父的熏酱馆一直在经营,早些年南一道街那片儿拆迁,店搬了地址。有口碑摆着,吃惯口的老顾客不嫌远,隔三岔五就来关照生意。
满月闲着没事,来店里帮忙打打下手。苍蝇小馆店面不大,来的客人大多买完打包带走,在这吃的都是为了喝口小酒。店里还有一个男服务员,年纪比满月还小。
服务员端菜撤台挨桌忙活,满月坐在吧台里,有结账的她就帮忙算账。空下来,就刷着手机招聘网找工作,她不能再闲下去了,不然下个月都得领狗啃绿化带去。
“算账!”
听见有客人喊,满月抬头寻了个方位,手机揣进裤兜,走过去。
靠门口的四人方桌,坐了三个中年男人,喝得满脸通红,喘气都是熏人的酒气。
满月站在烟雾缭绕的桌旁,低头数着空酒瓶,心算价格。
穿藏蓝色毛衣的男人突然出声打断她的思路,夹烟的手指着她,“欸,你是瘸子姑娘吧。”
满月掀起眼皮,瞟了眼男人,两眼珠子喝得都涣散充血,估摸出门走两步连亲妈都不认识,她懒得搭茬。
“一百三十二,抹个零一百三,扫那个二维码就行。”她指了指吧台墙上贴的纸。
男人屁股像焊在凳子上,手肘搭在桌边,眯缝着眼睛,仰头端详了满月一会儿,转脸和坐对面的同伴说:“她爸,就是原来在老三医院对个儿开酱骨那个瘸子。老三当年追她妈,天天领人去吃酱骨,结果自个儿狗毛没捞着,把人俩成全了。”
同伴方脸男赔笑,调谑说:“那今儿这顿都应该让瘸子请,没老三,瘸子上哪儿那么好找媳妇去。”
瘸子,瘸子的。刺耳的词汇轻飘飘从男人嘴里吐出来,像嗡嗡绕着脑袋飞的苍蝇,烦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
满月实在听不下去了,瞪着起头的男人,厉声质问:“你骂谁瘸子呢。”
“咋叫骂呢。”男人不以为然,笑出一口烟渍黄牙,口气猖狂,“你爸提溜个腿,不就是瘸子吗。那咋的,这几年能下地跑了。”
桌上刹那安静,坐在边上的瘦子喝得不多,尚算清醒。他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凑到满月耳边,手拢着声音假模假式打圆场:“都喝多了。丫头,你别和他们计较,给叔个面子。”
满月嫌弃地退后一步,扫视着桌上的每个人,没给好脸,“没那个酒量就少出来丢人现眼,别喝点儿酒不清楚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口无遮拦。”
男人大约没想到,外表柔弱的小姑娘性子这么生猛,敢直接和他叫板。他指着满月鼻子,瞠目叫骂:“你他妈和谁俩呢,敢这么说话。”
满月气势不减,梗着脖子,一巴掌扇开男人的手,吼回去:“你他妈,你他妈的,你自己没妈啊,把别人妈挂嘴上。”
猩红的烟头差点飞到方脸男的脑袋上,惊得他一下子弹起来,一通乱扑了头发。
“我他妈是不是给你脸了。”男人拍桌而起,脸比刚才涨得更红。
碗碟震得“叮咣”响,椅子腿划过地砖发出刺耳的尖锐噪音。
听见争执声的满父,滑着轮椅从后厨出来,赶忙挡在满月身前,一个劲儿劝醉酒男,别和孩子一般见识。
男人脸上横肉气得咬牙直颤,指着满父,没好气地咆哮:“好好管管你女儿,谁他妈都敢惹,有基因缺陷生出的玩意儿是不行。”
满月听不得爸爸被羞辱,想都没想,回身踅摸一圈,抄起后桌的辣椒油罐子,直接泼到男人脸上。
“我操,操操操……”辣椒油溅到眼睛里,男人疼得嗷嗷叫唤,像跳进开水里的蛤蟆,转圈蹦跶。
店里乱作一团,不明情况的客人吓得作鸟兽散,男人的同伴骂骂咧咧扬言要揍满月。服务员拦着男人,大哥大哥的劝架,满父行动不方便,就用轮椅把满月护在身后。
辣得睁不开眼的男人,摸瞎抓起桌上的碗,凭感觉朝满月的方向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