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夜(68)

作者:水一间


他笑出了两行泪,寒风中淌下的热泪转瞬变成冰凉的刀子,割在他脸上。

“如果我早点看了信,闫苓就不会死……哈,我真是……”

他笑得直喘气,站立不住滑坐到雪地上,泪水不停往下淌。

“你还说闫苓的死不是我的错,怎么不是?我有错,我错在太相信你了!”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扶着门摇摇晃晃站起来。

“你居然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我一起去参加葬礼……你真是牛逼透了……你真就没有一点点负罪感吗?你不是也失去了父母吗?你难道没一点感同身受吗?你没有一丁点的后悔吗?”

他用力喘了几大口气,停下来,深深看了纪廉最后一眼。

“我知道了,你没有。”

说完,他转身拉开门,飞奔下了楼。

纪廉望着敞开的黑洞洞的楼梯口,站立在雪中,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站了许久,直到雪在他脚上积起白白薄薄的一层。

半个小时后,雪终于停了。

纪廉下了楼。开门时,没等他转开门把,奶奶就帮他开了门。

“跟陈洵吵架了?”奶奶仰起头,问。

她的孙子比她高出许多,她只能抬头仰望他的脸。

纪廉低头看她一眼,没说话,进了屋。

奶奶在背后目送他走进自己卧室,之后眼看他关上了门。

她走回沙发前坐下来。

送走儿子儿媳后,她也曾一蹶不振,但随着时间流失,悲痛的情绪还是放过了她。

她逐渐从亲人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重新开始正视当下的生活。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随时都可能离开这个世界,最后留下孙子一个人。

也正因为这样,她更努力活得精神一点儿。她不希望她的孙子的记忆中,奶奶是个被命运击倒,惶惶终日的“活死人”。

儿子儿媳要是看到她和纪廉两人因为他们的死,永远痛苦地活着,也一定会难受的。

为此,她希望能和孙子一起制造一点快乐的回忆。

但纪廉似乎不这么想。

母亲去世后,纪廉就开始在她做饭时帮忙打下手,一年后已经能让她放心地把买菜做饭的活全部交给他。

早上她醒得早,五六点就睡不着,从床上起来。这时走进客厅,却发现她的小孙子已经在煮粥了。

学习上的事,她更从来没烦心过。她的孙子永远是全年级第一,每年都能拿到成堆的奖状证书。

她从不需要为孙子操心任何事,他总能稳妥地独立完成,就这么长成了挺拔的少年。

然而自从儿子儿媳去世,她的小孙子再没在她面前笑过,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看不出丁点的心思。

她想同孙子交心,却总是失败。

她的孙子仿佛是个没有人气的人偶,聪慧异常,却也通透得没有心。

有时沉默着吃饭时,她甚至想,他像是随着他的父母一起死了一般。

但自从纪廉上了高一,遇到了陈洵,偶尔,虽然只是偶尔,她好像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些许情绪的火星在微微跳动。

即使是一闪而过的,也令她感到惊喜。

她隐约意识到陈洵这孩子对纪廉而言是特别的。

于是她期待着纪廉敞开心扉,改变想法的那一天,期待着在纪廉脸上看到发自内心的笑容,看到他和这个世界和解,拥抱生活,享受父母赋予他的生命时的模样。

结果她却在刚才听到了两人的争吵。

虽然只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但自陈洵嘴里喊出的每一个字,扎进她的耳朵,都像刺在她的心上。

她搞不清楚两人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害怕陈洵会一走了之,她害怕她的孙子和这个世界再度失去联络,彻底封闭自己。

单是想想,她就坐立难安,彻夜睡不着觉。

第52章 《安然入睡》(5)

雪落了一夜,天亮也没有停息。

陈洵一夜未睡,拉开窗帘的一刻,看到眼前白茫茫的雪,怔了许久。南方少有这样的大雪,持续地落,熬过一整个漫长黑夜。

回头再看,桌上赫然放着昨晚用来擦眼泪的纸。同样是白,雪白得干干净净,这纸却脏得他想吐。

陈洵像是陡然惊醒过来,快步走近,匆忙拿起纸扔进了纸篓,像是急于要销毁“罪证”的歹徒。

用冷水洗漱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陈洵心中又涌起一股厌弃。他厌弃这样软弱的自己。

八点,白雁走出卧室,想去看看自己儿子房间门开了没有。

陈洵昨天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她在门外问了很久,得到的答复只有一句——

“妈,我想一个人呆着。”

她大概猜到他心情不好是跟纪廉有关,两人因为什么事吵了架。

但令她忐忑不安的是,她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儿子哭。

她这个粗神经的儿子,恐水那会儿是他唯一的坎,克服过去后,就似乎永远没心没肺,开朗乐观地活着,没有任何事能让他感到痛苦伤心的。

于是她只好收起好奇,按捺下急躁的脾气,选择先不过问。

吃晚饭时,她再敲响陈洵的房门,问他吃不吃晚饭,得到的回复也是拒绝的。

她知道他是真伤心了。她眼中单纯的饭桶儿子,也开始因为心事难过得没了胃口。

这一改变令她揪心。

一夜过后,醒来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起来去看看儿子的情况,结果却发现陈洵的卧室门开着,床上空着。

他早早地出门了。

“你现在在哪儿?”

清晨五点刚过就收到了这样一条信息,问的人是陈洵,葛佳看到时并没惊讶。

她回复了消息,告诉了陈洵她家的地址。

撑着伞,踩着雪,走到葛佳家楼下后,陈洵没上去。

他在楼下徘徊了近半个小时,在白皑皑的积雪上踩下一排又一排的脚印,直到这些脚印交叠在一起,彻底变得模糊不清,他依旧没上楼。

偶有路过的人,对着他侧目看一眼,之后又裹紧衣服匆匆而过。

也有几户人家牵着孩子出来堆雪人的。小孩的尖笑声隔了老远也听得见。

一直到白雁打来电话问怎么还不回家,他含糊地应了声“快了”,挂了电话,才跟葛佳发了消息。

“我到了。”

按下发送时手指都僵了。

过了不到两分钟,葛佳回来了个“嗯”字。

不过半小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葛佳顶着未经梳理的蓬乱的头发,赤着脚走到门口,帮陈洵开了门。

打开门的一瞬,陈洵将视线转向她的眼睛,愤然地瞪着她。这时她才发现他眼下有些熬夜后的乌青,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我可以进来么?”他问。

“当然。”她露出空洞甜美的笑容,侧身让开。

走进屋里,陈洵朝四下打量了眼。

屋里触目所及的破败杂乱同他预想的房间陈设天差地别。

陈洵收回视线,转身看向她。

“你知道我来的原因么?”

葛佳走去卧室里找来了一条绒毯披着,到沙发前坐下,笑着点了点头。

“为了闫苓,是吧?”

陈洵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觉得她此刻格外陌生,陌生得令他害怕。他只能将视线定在地上。

“你知道那天闫苓准备自杀吗?”他问。

葛佳几乎没做犹豫,回道:“知道。”

陈洵一字一顿,话从齿间挤出来,“你是在确定她大概会自杀的那天,才把信给纪廉,让他转交给我的?”

葛佳点头,说:“对。”

“为什么?”

“你猜。”

“我猜?我猜不出来,葛佳。”陈洵用力低喘了口气,说,“如果你当时能把信给我,或许闫苓就可以不用死。你知不知道?”

“是么?”葛佳晃着被冻红的脚趾,摇了摇头,“你太想当然了。”

“闫苓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你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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