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佳没做声，打开了电视。

陈洵盯了她一会儿，知道再等下去也不会有回答，为了消解难堪便看向电视。他知道此刻自己的脸又红了，他感觉到了。好在喝了酒有了借口。

酒精的副作用也在这时显现出来，他脑子里乱作一团。废话从嘴里接连蹦出来，只为了将奇怪的念头从脑中驱逐出去。

“你一般几点睡的？”

“不定。”

“是吧，我也没什么规律。在泳队集训的时候就睡得比较早。在家没人管，我就睡得晚些。”

他边说边撑着沙发坐下，抓起身旁的手机看了眼。

“十点多了。”

“嗯。”

“很晚了，你要不……”他还想再劝葛佳回去，谁知葛佳打断了他。

“今晚我也睡这，”她看过来，说，“我睡奶奶的房间。”

说完，她握着沙发上的遥控器调了会儿，最后停在了电影频道，此时电视里正在播一部犯罪片。

剧情并不复杂，男主角协助女主角一起追查一宗连环杀人案，根据线索追查后锁定了两个嫌疑人，眼看案件就快告破，男主角却突然意识到凶手另有其人。

电影剧情刚过半，陈洵就猜到了杀人凶手其实是女主角。

跳出思维误区，重新展开调查后，男主角顺利将女主角抓获，剧情再无反转，剧情看似没有任何惊喜，但男主角与女主角深情对视互飙演技时，陈洵心中的羞耻化作无形的绳子，就快把他生生勒死。

男女主角接吻时，陈洵恨不能从沙发上蹦起来夺门而出，好在他的腿比脑子动得慢一步，这才把自己重又按回沙发上。

他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看葛佳，如他所想，葛佳只是安静地盯着电视，似乎完全没觉出任何不对劲。光影斜切下她二分之一的侧脸，将她的眼睛隐藏进黑暗之中。

得知真相的男主角哭着质问女主角，女主角一言不发，陈洵看着如坐针毡。

结尾处，当女主角为了掩盖杀人事实，绝望地用皮带勒住男主角的脖子，试图将他勒死时，陈洵感觉自己也被脖间那根无形的绳子处决了。

眼看着电影快结束了，纪廉却还没回来，陈洵目光在墙壁和电视屏幕间来回，生怕葛佳看出他的心虚不安。

他将啤酒从塑料袋里摸出来，拉开喝了口，口腔中泛起啤酒泡，又苦又涩。一口气闷在胸间上不来，快窒息了。

整部电影时长一个半小时。这一个半小时对陈洵而言近乎一场凌迟，不算精彩的剧情中却夹杂着锋利的刀片，稍有松懈的片刻，就被刀片划出道血痕来，痛得他想大喊，实际却连个表达痛的语气词都喊不出口。

而从始至终，葛佳的表现如同皎洁月光下的辽远海面，风平浪静。

陈洵用余光去看，看到葛佳仰头将啤酒喝空，放进塑料袋里，他扭头再细看了眼，才发现袋子里只剩一罐啤酒了。

不知不觉，葛佳喝光了四罐。算到这，他不禁紧皱起眉。

“难受么？”

“还好。”

“不是说难喝吗？难喝还喝那么多？你不开心？”

“没有啊。”

陈洵盯着葛佳的脸看了会儿，深呼一口气，之后转回头来。

“葛佳，我有些想不通。”

“什么？”葛佳看向他。

“在你眼里，纪廉算什么？”

他想起纪廉曾信誓旦旦地说未来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葛佳没说话。

“你……”陈洵终于鼓足勇气，问出口，“你是不是喜欢纪廉？”

“喜欢。”葛佳没做迟疑地回。

“嗯。”

陈洵满心以为她是重复自己的话，点了点头，之后张口刚想再问一遍，陡然反应过来，葛佳刚才那就是回答了。

“我也喜欢你。”葛佳又说。

陈洵怔了怔，抖着声说：“……你认真的？我在认真问你。”

见葛佳又点了下头，他的心登时一沉到底。

“这算什么……”

“我还喜欢闫苓，喜欢奶奶，喜欢失踪的纪叔叔，我喜欢很多人。”

陈洵听后许久没说话。

葛佳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之后跳脱地换了另一个话题。

“为什么要去救那个女孩？”她问。

“……什么？哪个女孩？”

葛佳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陈洵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指的大概是他十二岁时跳海救下的那个女孩。

“纪廉跟你说的？”陈洵咽了咽口水，嘴里喃喃，“为什么要去救……”

他绷着身子，还没从上个话题中抽回全部的思绪，不自然地侧过脸去。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吧……”

“如果她是想死的呢？”葛佳又问。

陈洵摇了摇头，反问：“那如果她不想死了呢？如果她在临死的那一刻突然想通了，如果她后悔了呢？”

葛佳看着他没回话，影片结尾滚动的字幕映在她眼中，斑斑驳驳。

“既然是我看到了，又是可以办到的，为什么不多给她一次考虑的机会？”

葛佳无言片刻，转而问他：“冬天的海冷么？”

陈洵不假思索地老实点了下头，之后猛地抬起头来，惊愕地望着葛佳。

“你怎么知道那时候是冬天？！”

他记得自己没跟纪廉细说过当时的天气。

葛佳平静地看着他，说：“那个女孩选了件黑色的泳衣，就是希望没人会发现她。可你还是看到她了。”

陈洵半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

“你是？！”

葛佳站起身来，走回卧室，再出来时拿着睡衣。

走到浴室门口，她停下脚步，转回头来看向陈洵。

“谢谢。我的确后悔了。”

说完，她关上了门。

陈洵将双手交握着搭在膝盖上，安静听着那断续的水声，盯着啤酒罐上开口的黑洞，坐成了一尊雕塑。

原来是这样。

那个收到玩偶的小男孩是纪廉，那个寻死被他救下的女孩是葛佳。

因为这份巧合，陈洵全身的汗毛倒立，泛起了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浴室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第40章 《我们躺在海滩上》（12）

听到浴室里的响动，陈洵冲到浴室门口，用力拍了两下门。

“葛佳？葛佳你没事吧？！”

然而没人回应，里面唯有花洒的水声还在继续。

“葛佳？葛佳你在里面干嘛？刚才什么声音？”

陈洵更用力地拍门，但依旧没得到应答。他深吸一口气，扭开门冲了进去。

水雾缭绕间，葛佳半倒在淋浴间的地上。

陈洵冲上前，撩开葛佳额前湿漉漉的头发，见葛佳眼睛是闭着的，在鼻子底探了探呼吸，确定呼吸平稳，他稍稍松了口气，扶着葛佳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脸。

“葛佳？醒醒！”

葛佳眼皮微微动了动，之后缓缓睁开了眼，沾了水的湿润的睫毛上下扇阖着。

陈洵望着她，心跳骤然间又失去了节奏。

“你醒了？能听见我说话吗葛佳？”

葛佳的头动了动。

陈洵连忙将她抱出浴室。

到了卧室，他将葛佳放到床上，探了探她的呼吸，是稳定的。

大概是喝完酒就洗澡导致的昏迷。陈洵心想。他很后悔没提醒葛佳酒后不该洗澡。

葛佳在这时冷不丁睁开了眼。

陈洵往后退开半步，手冷不防被葛佳抓住。掌心滚烫的温度从手腕一路烫到他疯狂跳动的心脏。

下一秒，葛佳将他拽下来，陈洵没防备，鼻尖几乎碰到一起。

葛佳眨着染着醉意的眼睛，静静望着他，湿漉漉的眼睫毛在他眼前扇阖，缓慢的，有节奏的扇阖，像催眠时用作暗示的道具。

陈洵确定自己也喝多了，眼前葛佳的脸比刚才在浴室里隔着雾气更看不分明。

他的视线在葛佳模糊的脸上慌张地游移，最后定在了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