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夜(47)
作者:水一间
陈洵不禁呼吸一滞,随后冷不丁撞上了女人的背。
原来已经到了。他慌张地抬起头来,看向女人。
女人用防备的眼神打量起他。
“就是这间。”
“好……谢谢。”
陈洵连忙掏出房卡刷开门,又道了几声谢才关上门。
躺在陌生的床上,闻着枕头上陌生的古怪气味,一直到凌晨一点,陈洵怎么也睡不着。
他脑中反复回荡着刚才无意看到的那一幕,之后又想到因杀人被缉拿归案的闫烨。
思前想后,他最终还是给葛佳发去了消息。
“睡了没?”
隔了两分钟,葛佳回了消息。
“正准备睡。有事吗?”
“你最好小心蔡兴,他不是什么好人。”
陈洵发完后,又等了近半个小时,才收到葛佳的回复。
她只回了一个“好”字,也没问他这么说的原因。
为此,陈洵又失眠了。
陈洵请了一天的假,在宾馆昏睡到下午才醒。不被白雁理解的处境令他一时难以振作。倒在床上跟纪廉发了消息之后,他恢复了些生机,摇摇晃晃地起身,洗漱完后离开宾馆,去学校见纪廉。
走出宾馆的一刻,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并不很大,安安静静的。
看着空中雪花飘下来,陈洵站在门口呆了好一会儿。
学校午后的室内体育场里,男生发泄着用不完的精力,鞋底碾过木质地板,发出不和谐的摩擦声,短促尖锐。
汗水从他们额角不断淌下,流到介于成熟同稚嫩两者之间的下颚角,滴落到地面上,很快不见踪影。
纪廉独自坐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背靠墙,望着窗外的银杏树,直到口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这才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掏出手机看了眼。
“放学等我,跟你一起走!!!”
是陈洵发来的消息,结尾一连用了三个感叹号。
感叹号,又称情感号,表示强烈的情感。常用于表达赞颂、喜悦、愤怒、叹息、惊讶、伤悼等强烈感情句子的句末。
纪廉盯着那三个可疑的感叹号,静静地看了会儿。不知道陈洵打下它们时,是其中的何种情绪。他回复了一个“嗯”字,按下发送键,之后抬头望向葛佳的方向。
葛佳他们班今天换了节课,两人碰巧同在体育馆里。女生一堆一堆分散成几个小团体,盘腿坐在地板上。和葛佳坐一起的几个好奇地向她打听,对面哪个是纪廉。葛佳笑着指给她们看。
纪廉看过来的片刻,两人静静对视数秒,默契地转开了视线。
第34章 《我们躺在海滩上》(6)
出了校门,纪廉很快在人群中找到跟根电线杆似的陈洵,在学校对面的炸鸡店门口。
等他走近时,陈洵还蹲到地上,手里捡了根竹签,逗弄着店主家的橘猫。橘猫懒洋洋地侧趴在积了雪的地上,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够着竹签,一时分不清到底是陈洵在逗猫,还是猫见他怪可怜的,大发慈悲地逗逗他。
纪廉撑着伞站在陈洵身后,直到雪在他脚上积起白白薄薄的一层,陈洵才觉察。
“啊,你来了。”
“嗯。”纪廉点了下头,之后没再说话。
同预想的一样。陈洵心想。纪廉既没有问他为什么没在泳队训练,也没回学校。
他仿佛早已知晓了一切,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这只胖橘还挺可爱的。”
陈洵低头摸了下猫的头,站起身扔下竹签,拍了拍裤子,问:“纪同学,几个月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纪廉侧头看他一眼,没做声。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陈洵笑道。
林达恰巧在这时路过,对上纪廉的脸,刚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去,立在原地朝两人多望了眼。
陈洵冲他回看了眼,立马喊住他:“嘿,班长!”
林达愣了愣,之后笑道:“我以为看错了。你怎么回来了?”
“说来话长,明天告诉你!”陈洵挑起眉道。
“好!”林达朝他挥挥手,看了眼纪廉,匆忙走了。
陈洵目送他走远,又转回头来看向纪廉。纪廉沉默地端详着他。
陈洵觉得快被他看穿了,心虚地伸过手来,搭住他的肩推了推。
“诶,走啦。”
他说着抬手要来摸纪廉的头,在他手落下前,纪廉朝旁边侧开一步躲了开。
陈洵停下动作,愣愣地看向他。
“手,摸了猫。”纪廉道。
“哦——”陈洵恍悟着点了点头,接着嘴角又耸拉下来,“可我刚才在我裤子上蹭干净了啊。你看。”他张开五指晃了晃。
纪廉没说话,但依旧同他隔着半米的距离。
“我等你这么久,你是不是该有些表示啊,纪同学?”
等了会儿,见纪廉不上钩接话,陈洵只好明示。
“要不请我吃点东西呗?我现在饿得眼冒金星,胃都痛了。”
说着,陈洵拍了拍自己肚皮。
纪廉看他一眼,没做声。
两人走到了路边,陈洵伸出手拦出租车,回头问:“吃什么,想好了吗,纪同学?”
这时有辆车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陈洵朝纪廉行了个绅士礼:“来,请客的先上车。”
等两人坐上车,纪廉报了一个地址,陈洵从未听过。
出租车最后在一家麻辣烫店前停下,为此陈洵格外惊讶。
“纪同学,你居然会喜欢吃麻辣烫?”
纪廉回头看他一眼,推门进了店。
站在冰柜旁,看着几十种丰盛的菜品,陈洵点了满满一大盆。
店长将碗端到陈洵面前时,说:“上次像你这样点这么多的,还是个女孩子,人家可是吃完就跑外面吐去了,小伙子,你应该不会吧?”
陈洵扬起眉,大声道:“就这些,小意思啊,老板你别小看人啊。”
陈洵最后当真是吃撑了,不过离吃吐倒还有些差距。
“这次让你破费了啊,纪同学,下次换我请你。”
纪廉沉默着点了下头。
“其实我也很少吃这些东西,我们队对队员饮食要求挺严格的。”
出了店,陈洵走在前面,纪廉跟在后面,安静听着。
“我以前难得吃一次就特别心虚,生怕教练会知道。可现在我能放开吃了,感觉真好啊,这大概就是自由的感觉吧。”
讲到这,他停顿了几秒,看向纪廉。
“我退出泳队了。”他说。
纪廉看着他,没做声。
“我终于解脱了!啊!”
陈洵重又笑起来,举着双手伸向天空,刻意欢快地迈着大步。
纪廉知道他是在强颜欢笑。
纵然是向阳生长的叶子,也必定会有背阴的时候。植物如此,人也如此。过去陈洵总在他面前表现得开朗无忧,时常令纪廉忘了这一定论。
纪廉看着陈洵被夕阳染上红晕的侧脸,望向他的眼睛。
陈洵的眼睛尤其明亮坦荡,像太浩湖中的水。
那片被称作是世界上最干净的湖,有世界上最清澈的水,一眼便能望到底,轻易看到潜在湖底下最本质的东西。
这样一双眼睛注定藏不了多少秘密。
此时纪廉盯着它们,在其中看到了悲伤。
“跟你说个秘密怎么样?”
陈洵回头看他一眼,又笑着回过头去。
“很久以前了,那年我12岁。我去海边游泳,经常看到一个女孩子,站在海边,也不下水,就在那站着。那天,我很早就发现她了,大概因为那天海边人少。我就站在海滩上好奇地打量她,看她一步步走进海里,越走越深,越走越快,我突然意识到,她是想自杀。”
回忆到这,陈洵又回头望了眼纪廉。
纪廉意味不明地看来一眼。陈洵扯着一侧嘴角笑了下。
“还得多亏我爸,小时候,每次他回来,和我妈两人在饭桌上的话题总绕不开一个‘死’字。所以我很小就知道了‘自杀’是什么意思,表现出自杀倾向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