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夜(40)
作者:水一间
纪廉拿起盘里的苹果咬下一口,清脆的一声“咔”。
“我要去泳队了。”陈洵说。
纪廉简短地应了声,“嗯。”
陈洵枕着胳膊看向天花板,说:“得去三个月。”
“你的腿。”
“训练的时候会有些影响。但教练喊我回去,我不得不回去。”
“可以不去。”
陈洵抿着嘴闭上眼,许久后闷闷地说:“不可以。”
纪廉看向他,没说话。
过了会儿,陈洵依旧把眼睛闭着,问:“你会不会觉得我特矛盾,特窝囊?明明想考警察,却还要回泳队训练。也不跟爸妈坦白。”
问完后很长一段时间没听到纪廉的回应,陈洵睁开眼,撑坐起来。
“我不想让教练失望,不想让我妈失望。”
他看着纪廉说。纪廉表示理解地点了下头。
“你觉得我该考警察还是继续游下去?”
纪廉放下手中的苹果,说:“不用问我,你自己有答案。”
陈洵盯着他愣了愣,随后沮丧地倒回床上,将视线转向头顶的吊灯,沉沉叹了口气。
“……有吗?”
沉默了阵,他又问:“纪同学,你那么聪明,你说闫烨杀人后为什么坐网吧里不逃跑,要盯着那首诗看那么久?”
纪廉低头咬下一口苹果,没做声。
陈洵又问:“你又是怎么知道那首诗的?”
纪廉依然没说话,默不作声地吃苹果。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陈洵向来都这样认为。
他低头呼了口气,再抬头时,指了指纪廉手上的苹果。
“分我一半呗?听你咬得咔嚓咔嚓,怪好吃的。”
纪廉伸手递给他。陈洵拿起桌上水果刀,切了一半,其余的还给纪廉,上嘴咬了口,他苦涩地笑起来。
“还挺甜。我妈真偏心。”
纪廉安静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29章 《我们躺在海滩上》(1)
我们也无法阻挡礁石的到来,
躺下凝望黄沙,直到金色的气象突变
哦,撞击,我的心在流血,
仿佛心,仿佛山峦。
——狄兰托马斯《我们躺在海滩上》
回泳队前一晚,陈洵收拾了行李。其实也就带了几件干净衣服,拿了套乐高。
定了六点的闹钟,第二天一早,陈洵出发去往游泳队训练。
游泳队采取的是全封闭式训练,陈洵住进了宿舍,手机也被收了,开始日复一日略显枯燥且艰苦的训练。
空窗了一个多月,重新踏进游泳馆的一刻,陈洵觉得有些恍惚。
进泳队的那一年,他才十一岁,刚念小学五年级,跟在他妈妈身后,望着游泳馆里人来人往,随处可见比他高大的哥哥纵身跃进池子中,如鱼得水,游得酣畅又尽兴。
陈洵很激动,面对陌生的环境没有丝毫的畏怯。
也是在那一天,他认识了龚岩。
龚岩是陈洵在泳队最好的朋友,比他大两岁,但他乐意的时候才喊他一声哥,平时总没大没小地开他玩笑,龚岩也从不生气。
两人个子一般高,头发也是一样的板寸,但龚岩要比陈洵更白些,单眼皮,长脸,鼻尖上有颗芝麻大小的痣,一笑会露出两颗虎牙。性格直爽,讲义气。一直以来,陈洵都很感激他,要不是他,陈洵早把命丢了。
陈洵在十二岁时曾遭遇过一次溺水。
那年他刚加入泳队一年,集训的地方离海边很近,于是陈洵跟龚岩趁休息偷跑去海边冬泳。
深冬海滩边人迹罕至,很少人会想吹着凌冽寒风,在沙滩上欣赏灰蒙蒙的大海,将自己冻得头皮发麻,所以陈洵没几天就发现了那个奇怪的女孩。
女孩看起来和陈洵一般大,总在海边发呆,有时遇上涨潮,半身没进海水中,她也无知无觉,冻得嘴唇发紫才上岸。陈洵以为女孩是想尝试冬泳,默默注意她,直到一天,女孩向碧蓝的海岸线一步一步愈走愈深。
陈洵意识到女孩是想自杀。
女孩被海水淹没,却不多做挣扎。陈洵纵身跳进海里,潜入深处,用尽全力拽住了女孩的手。
女孩被托出水面,龚岩也跟着游过来,陈洵跟他打手势,示意他把女孩送上岸,龚岩明白过来,抱着女孩反身朝岸边游去。
结果陈洵自己脚抽筋了,无法游回岸边。冰冷的海水在那刻灌进他的口鼻,胸间因无法呼吸产生剧痛,神志也跟着开始不清醒。要不是后来龚岩意识到不对劲,重又游回来,把他拽上岸,他很可能因为疏忽大意溺死在海里,断送小命。
被救上岸后,陈洵陷入昏迷,等他将腹中的水吐出,恢复神志时,女孩已经不见了。
龚岩说女孩看到他醒就走了,从被救上岸起,她就表现得出奇的冷静。后来陈洵试图回忆那女孩的脸,却完全是模糊的。
为救女孩溺水后,陈洵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虽然嘴上不断自嘲怎么这么菜,但实实在在的生理反应的确无法克服。陈洵变得恐水,无法下水游泳。
龚岩鼓励他,陪他一点点适应下水,给了他很大的勇气。过了差不多一年时间,他才缓过来,但也错过了国家队的选拔。
泳队的其他人也都很善良。
比赛选拔名额只有一个,教练看中他,其他人就失去了机会。但大家都没嫉妒排挤他,训练时公平竞争,休息时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陈洵为此十分感恩。
正是在泳队积极向上的环境中生活了五年,他才能变得更赤城坦率。
陈洵到泳队时已经是下午,王教练担心陈洵的腿伤,给他的训练量较之前只四分之一。其他人折返游二十圈,到他这降到了五圈。
游完三圈,见教练有事离开,陈洵暗自给自己加了四圈。不是怕教练失望,他是在跟自己赌气。
承受着生理上的疼痛,脑中那个当警察的梦想便变得轻飘了些,不会压得他喘不上气。
游到最后一圈,受伤的脚踝终于发出抗议,猛地一阵抽痛。
陈洵扑棱了两下,没进水里,那一刻,溺水的恐惧又一次袭来,随之浮现脑海的是女孩模糊不清的脸。
一瞬间,像是抓住无形的绳索,他蹬腿探出水面,抱住了一旁的浮漂。
龚岩正要下水,远远看见他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连忙跳下来,游到他身边。
“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陈洵失神的朝他摆手,“没事,抽筋。”
“快上去。”龚岩说着,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带到岸上。
陈洵抱着腿做了几组拉伸,痛得龇牙咧嘴,硬是没叫出声。
“怎么回事,恢复期还硬练?”
龚岩忍不住说他。
“身体状况你自己不知道么?还好教练没看到,否则训死你。”
“幸好他不在。”陈洵道。
等感觉可以走动了,他撑着地晃晃悠悠站起来。龚岩见状拉过他的胳膊,又把他架回自己身上。
他望了龚岩一眼,低声道:“我感觉自己游不长了。”
“瞎说什么?”龚岩瞪起了眼,“伤筋动骨一百天,你骨折才好了几天?在这说什么丧气话?”
陈洵白着嘴唇朝他勉强笑了笑。
只怪他从没跟龚岩提过自己想退出泳队的真实想法,龚岩不懂他的退意并不是一时兴起。
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望努力游着罢了。
“嗯。休息会儿应该没大问题的。”
陈洵没再多做辩解,抬手看了眼手表,拍了拍龚岩的肩膀。
“时间差不多了,吃饭去吧。”
泳队食堂距离游泳馆大概几百米距离,不算太远。
初中那会儿,陈洵经常不换衣服,单穿着条泳裤就冲去打饭,直到有次被教练抓住,被罚游十五圈50米折返,之后就再也不敢裸着去食堂了。
一路上,陈洵跟几个许久没见面的朋友打过招呼,几人前呼后拥一起进了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