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夜(104)

作者:水一间


说到这,钱茂停下来,看蔡兴的反应。

“蔡老师,您是教语文的是吧?平时很会分析人物心理,您说,那偷情的男的,这些年会不会很后悔?”

蔡兴没有回话,吸了吸鼻子,眼睛恍惚地盯着地,肩膀彻底垮下来。

做笔录的小马和钱茂交换了个眼神,看回蔡兴。

“刚才给你看的那支笔,也是那个自首的高国伟拿来了。他交代说这笔是那个偷情的男的在埋尸的时候从上衣口袋里掉出来的,掉在了地上。他第二天才发现,赶紧收起来,心想留着以免男人找他麻烦,他好拿笔要挟。但隔了一年多,男人再没联系他,他又想把笔扔了,心想免得哪天案情暴露,这笔也是他埋尸的证据。可你猜怎么着?那偷情的男人,又来找他埋尸了。这次埋尸,男人一张口就说给他二十万,是埋一个叫纪诚光的男人。”

听完钱茂的话,蔡兴的太阳穴突突突地狂跳,脖子处也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鲜血涌出。

许久,他颤抖着张开嘴,最后只说出一句:“人不是我杀的……”

“纪诚光失踪地附近的监控没拍到杀人现场,所以人到底是谁杀的,还真不好说。”

钱茂又停下来观察了几秒蔡兴的反应才继续。

“那天谢师宴,我是去了!可我没杀他!我没有……我没有!”

“蔡老师,你应该也清楚,现在你如果不配合回答我们的问题,那么即使人不是你杀的,你也洗脱不掉嫌疑。”

蔡兴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那按你说,蔡老师,纪诚光是谁杀的?”

蔡兴僵着身子又沉默许久,将手从桌子底下举起来,挡住了脸。

“是她在电话里逼我的。她说如果我不去见见她,她就跳河。我……我只好去了。谁知道那老头会出现在那……我只是失手……我没想杀他的……我……所有的错误都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就是那一刻……魔鬼偷走了我的良心……”

蔡兴用手背死死挡住眼睛,懊悔的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

“蔡老师,纪诚光是谁杀的?”

蔡兴颤抖着,断断续续地呼了口气。

“是刘贤武。”

“他为什么要杀纪诚光?”钱茂问。

“我不知道。”蔡兴无力地摇头,“我对他一无所知,在你说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不敢知道详细。”

“那天发生了什么,把你看到的说出来。”

蔡兴点了下头,脑中尘封的往事陡然清晰,后背紧接着升腾起一股寒意,直冲脑门,他沉默着组织了会儿语言才说。

“那天闫耀生办了谢师宴,答谢我辅导他儿子闫烨上了大学,刘贤武也来了。快结束的时候,刘贤武接到一个电话就出去了。因为他当时是校长,我比较关注他,看他迟迟没回来,就想出去看看,闫耀生拦下我,让我坐着,他去看一眼。结果出去了也没回来。我觉得奇怪,就出去看了,谁知道走出一段,路过一辆银色面包车,看到那个男人坐在副驾上,刚想走上去问刘贤武人在哪儿,结果走近就看到他脖子上不断淌着血,眼睛闭着,人像是已经死了。”

说到这,蔡兴停下来,闭上了双眼。

小马在纸上快速记录着。

“然后呢?”

蔡兴回忆了几秒,说:“看到那人死在车里,我想逃,但闫耀生听到声音,发现了我。他把我拽到车旁边的河边,当时刘贤武在抽烟,夹着烟的手抖得特别厉害,是湿的,应该是沾了血,在河边清洗过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

“闫耀生威胁我不准把事情说出去,不然把我也杀了。我跟刘贤武保证,绝对不会把事情说出去,可他盯着我,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我当时特别害怕,我怕他不给我留活路……”

“所以你想到之前高国伟帮你埋过李汉林,决定故技重施?”

蔡兴佝偻着背,点了下头。

“……对。”

“你们把纪诚光埋在哪里?”

蔡兴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负责把高国伟喊过来,之后我没参与。”

“你不知道他们把尸体埋在了哪里?你确定?”

“我确定!”蔡兴拔高了声音,“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但你参与了谋杀,这是事实。”

蔡兴又缩起了身子。

“一切都是意外……都是我太倒霉了……我没有动手杀过人……那些都是意外……”

“李汉林是你亲手活埋的。”

蔡兴突然激烈地摇头否认。

“高国伟瞎说!那老头当时已经死了!已经死了!那些血,那么多的血从他脑袋那流出来……我、我用力拍他的脸,可他……可他就是不醒,怎么可能埋的时候突然醒过来……他就是死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

小马脸上控制不住露出厌恶的神情,嘴里“啧”了一声,放下笔,刚要张嘴,钱茂按住他的手,神情示意他别说话,看向蔡兴。

“蔡老师,那你猜,高国伟和刘贤武把纪诚光的尸体埋在了哪里?高国伟自首的时候坦白告诉我们了。其实离你特别近。”

蔡兴脸上除了惊恐又露出困惑的神情。

“哪里?”他问。

钱茂说:“给你点提示,你几乎每天都能路过他的尸体。”

“……什么?”

蔡兴愣了愣,看向一旁的小马。小马不自然地回看他一眼,摸了摸鼻子,干咳了声。

蔡兴想了片刻,无力地摇头:“我不知道……”

“银杏树。”钱茂揭示了谜底,说,“刘贤武命令高国伟和闫耀生把纪诚光的尸体埋在了你们江阁中学的那棵银杏树下。”

蔡兴听后几乎崩溃,双手撑在桌子上,抱住了头,十指狠狠揪住了头发。

“他竟然把尸体埋在那……那里可是学校……是学生们念书的地方……那可是江阁……他、他作为校长居然……”

小马嘴里发出了一声嗤笑。钱茂看他一眼,他才咳嗽了声掩饰。

听来的确可笑。

分明杀了人,分明是协助埋尸的帮凶,听到尸体埋在学校,却说得那么正义凛然,表现得那么痛心疾首,仿佛事不关己。

“正因为他那时是江阁中学的校长,他才有权利以整修的理由,将尸体埋在那棵树下,且没人怀疑。”

“那些天我并不在学校。刘贤武怕警察来查我会露馅,让我请了三天病假在家休息……结果回去后,我还真生病了,请了整整一周的假。”

蔡兴的胸口剧烈起伏,用力吸了几口气才继续。

“我想起来了,病假结束,回到学校后,我的确看到那棵银杏树下的土好像被动过。当时老师议论是刘贤武修缮了旁边的围栏。我那时已经无心思考其中的古怪,没过几天,市里有领导来,刘贤武还特意把我叫到办公室,说让我接待,还说以后会提拔我,只要我口风够紧……”

说到这,蔡兴苦涩地笑了。

“后来他给了我一笔钱,却没有兑现承诺提拔我,他退休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学科组长罢了。但我没有怨言。说来你可能不信,比起当领导,我更喜欢教书。虽然我私下里干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混事,可我明面上,在学生心里,还是个好老师。”

做笔录的小马停下来看向一旁的钱茂,后者板着脸皱了皱眉。

“可你不是个好父亲,不是个好丈夫,更算不上是个好人。”

“……是。”蔡兴点点头,“只能说,一步错,步步错。悔不该当初。”

钱茂听完他的话后不置可否,问:“后来你跟高国伟也没再联系?”

“对。”蔡兴说,“那晚埋尸后,我删了他的号码,跟他说好,以后就算遇上,也是陌生人,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钱茂沉默片刻后问:“你知道一个叫高博的学生吗?”

“高博?”蔡兴疑惑地抬起头,之后又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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