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岸(69)

作者:四润


最近三宝很少开车,因为时常发呆,他也不回公馆,有空就回去跟老太太吃饭。小余刚走,沈小姐就约三少爷,三少爷倒是来者不拒,但心思明摆着在飘。

薛三扭头,凝视沈景柔精致如瓷娃娃的脸,美是真的美,但他心如止水。莫不是真得如某人所说,年过三十,江河日下了?

他扯了扯唇角,“景柔,该发生的早已发生过了,该尝试的也尝试过了,咱们以后不必勉强。”

扪心自问,他知道他为什么不抱她。

什么浪子回头情圣上岸,都是扯淡。于无声处,那个无色无味的女人潜移默化地封印了他的感官。此时于他,沈景柔璀璨夺目的水晶指甲太锋利,她身上的馨香太刺鼻。

送沈景柔回去,薛稷藏让老马送他回公馆。门滴滴响,但见魏姨闻声一路小跑从保姆间奔了出来,满心欢喜地念叨,“我就知道…”

看见三宝,脚步和话音都戛然而止,没了下文。

薛稷藏最近不怎么回这边,看魏姨这架势他当然知道她是盼着谁,低头上楼,他跟魏姨说中午吃太多,晚上不吃了,魏姨低头应下。

坐在书桌前,薛稷藏百无聊赖。

隔壁省的项目结了,总部的日常工作量不够他起飞,闲下来的时间他无从打发。兄弟来约他求之不得,沈景柔跟他聊天他也乐意聆听,消磨半晚回来喝一杯倒头就睡。

只要不落单,只要不用独处。

随手拉开抽屉,薛三漫无目的地翻腾,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只想手头上有点事做。

原来她在家时,无聊时他会干吗?

拽她下去打一局台球。

这丫头打球神神叨叨的,堪比跳大神儿。球桌旁边放一张白板,但见准女博士扛着球杆对着那几颗球一通测量,然后在板子上函数方程列一串,最后非常精准地确定了一个角度果断出击!

结果球儿没进…他爆笑。

或者游个一千,公平起见他只许游蛙泳,她可以游自由式。游到后来友谊第二比赛也第二,游进她的身体把她的呼吸揉碎第一…

但大多数时候,她没空跟陪他玩,随便找个记录片文艺片什么的,丢给他自己看,过后让他给她讲,拿他当三岁小孩一般得打发,她则继续上楼看那堆血肉横飞的手术视频。

有一次钟琮找他,在楼下等半天,看他出来,问,“小赵总回去了?怎么没见他出来…”

问得薛老板一愣,“亮哥来了?”

钟助理怪道,“刚才小余大夫说您没空,忙着呢,正跟您「亲兄弟」深入交流…”

神特么亲兄弟,薛稷藏是被那丫头片子按在影音室看「美洲貘的前世今生」…

神思游移间,手指被一根线缠住,薛稷藏拎起来举到眼前,是一颗洁白如玉的磨牙做成的吊坠,上面镶了颗光彩夺目的水钻。

第八十七章

当初剜出那两颗智齿,那丫头如蒙大赦跳下那张牙科检查床恨不得立刻溜之大吉。大师兄将这两坨「医疗废物」洗净包好递给了薛稷藏,半真半假道,“来,拿好,回去可以做成吊坠留作纪念。”

这是师妹「身体的一部分」…

他当真依言回去做成了两颗吊坠,白白净净的两颗牙出乎意料地漂亮。原想作为「拔智齿一周年纪念」送给她一个,自留一个,但春日尚未至,她跑了。

不经意间,一桩又一件,一冬又一夏,和那丫头拉扯了这么久。就算他刻意忽视,刻意放空,早晚也会有某个契机诸如今天这样,在无意中出现,撕开冰山的一角,让他怀中抱雪,凉意透骨。

口是心非的堤坝轰然倒塌,回忆如洪流排山倒海倾泻而下,薛稷藏额头抵上桌面闭了眼。

他后悔了。

他不该在没开始厌弃一个女人的时候就放她走,若有下次,管它花瓣会铺满谁心上的坟场,他绝不会在他还喜欢的时候放手。

心字成灰。薛三的生活开启了慢镜头重播,每天机械地办公室回家两点一线,换着地方发呆。这个状态别说他奶奶,亮哥也不太放心,时常带着李助理跑到他家盯着他。

对薛公子上一段恋情不大看好的大明明,此番再说起这事儿来反倒松了口,但见他施施然打开笔记本,在哪里都不耽误他加班,“这男女之间,先跑了的那个,一般是心里有点想法…”

薛稷藏现在根本听不得有人在他跟前提那个人,不耐烦地冲亮哥道,“赶紧带着您的跟班儿家走! ”

关于「恋爱谈及未半中道逃跑」这事儿,小赵总颇有些心得,默默地冲小明点了点头。

可说这些马后炮有什么用,那丫头片子跟周围一圈人都道了别,唯独没有他。薛三扭头跟钟助理丢了句,“送客!”

钟琮近来鞍前马后不离小薛总左右,那谨小慎微的戚戚劲儿,仿佛稍不留神他老板就会饮恨自尽,此地空余一栋楼。搞得薛稷藏不胜其烦,巴不得轰他走:去谈你那俗不可耐的恋爱去吧!离本公子远点儿!

可钟琮的女友跟那一位又是一条船上的,这都什么事儿。

这次老板情变,钟助理表现出了较为高尚的职业操守,不仅不在小薛总面前秀恩爱,还牺牲了大量个人时间与老板共渡时艰,令薛老板不胜其烦。

又一周的早会过后,钟助理捧着平板对老板道,“您还记不记得闽州段的高经理?”

薛稷藏怎会不记得。

不就是那个老婆怀孕住院,身为家属过度紧张想不开为难了医生,被那丫头逮住机会狐假虎威一通吓唬的那个项目经理么。当初为这点儿事儿,他还上赶着跑了一趟医院,多余。

“高经理的孩子才出生没多久,他爱人是高龄产妇,家里老人年纪又大,近期跟总部人力那边申请了好几次想早点调回来方便照顾。虽然项目已经收尾了,但是闽州那地方太偏,没人愿意去…”

当然没人去,路途遥远气候刁钻,主体工程已经结束,现在过去就是整理零碎擦屁股。但钟琮这回颇为识大体顾大局,他这是怂恿他老板去献爱心呢。

只是过度积极看上去有些可疑,这小色胚出差到不了十天就会相思入骨,现在居然主动提出去那偏远的烟瘴之地。薛稷藏睨着他,钟助理一脸大义凛然,“是您教我的,要身先士卒…”

我教你我教你,我教你们的多了,我教你们的第一要务就是要把本公子视如珍宝捧在手心,可你们呢,谁听进去了。

现如今薛三孤家寡人,出去做做好人散散心也未尝不可,条件再艰苦也强过非洲,要不他看大街上随便一个高挑马尾都像她。

飞机冒着濛濛细雨落地,远山如黛,空气清新。

钟助理借着老板的金卡升了个舱,一路上也不见他睡,抓耳挠腮像只猴子一样坐立不安。下了飞机猴性未泯,东张西望一刻不安生,看得小薛总眼晕心烦。

巴掌大的小机场,小薛总这一小队人一出来就看到了分公司的公务车,接机的分公司小队长清点人数准备开拔,却发现钟助理不见了。

薛稷藏四下张望,但见一辆旧越野车前,钟琮正冒着小雨紧紧拥抱一个姑娘,他狭长的狐狸眼一眯,迈开长腿朝那边信步而去。

怪道钟琮这小子忽然跟入了党似的,花言巧语诓他来投奔这偏远之地。既然代薇在这里,那方寸之间…远远地,薛稷藏驻足,凝眸看向了那台越野车,驾驶座那边。

她头发长了些,编成了一股黑又亮麻花,自右肩流淌到胸前。上身套了件牛仔蓝外套,里面是白色打底,锁骨间一抹锃亮,还是那条链子,青丝白衣之上,干干净净的一张脸。

平板被放在方向盘上,她全神贯注地垂首翻阅,仿佛窗外那小情侣的卿卿我我,以及这一天一地风里雨里的绵绵与瑟瑟,皆与她不在一个次元。

老款越野车的雨刷不能自动启停,雨滴零星霰罗磨花了玻璃车窗。斑驳陆离的水珠遮挡下,看不清她的脸,但仍能分辨出恢复了些从前的饱满莹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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