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岸(62)
作者:四润
小余大夫郑重其事地将扫把塞进他手里,“乖,遵医嘱。”
薛稷藏不愧为恋爱脑失心疯,被女人叫一声乖便真的乖了。二十五米长一米五深的双人泳道,游在里面的时候无所察觉,站在里面打理面积可不算小。
余稻香年资不算高职业病不轻,她坐在池边的休闲椅上,继续埋首于她的文献,但时不时就要抬头检查消毒清洁剂有没有抹匀,“这儿,那儿…还有边上…”
她在以手术消毒的标准「瞎指挥」——不能「露白」,就是不能有遗漏,擦过的地方不能再翻回去返工,必须按照一定的顺序先清四壁再打扫池底…
这个过程有点像给她洗澡,但更加繁杂,且消耗体力,强迫症倾向得以充分释放。瓷砖一格一格地前移,薛稷藏思维逐渐奔放。他想到了圣城麦加的路上看到的苦行信徒,还有在高原天路上五体投地一步一拜去朝圣的教众。
你不能固执且唯心地认为那是被信仰捆绑驯化的劳苦大众,要知道第一个接受朝拜的,是阳光普照之下,地上那个幻化成黑白纯色的自身倒影。
他们无数次地匍匐向广袤的大地,无数次地去贴合与拥抱,那个陪伴与跟随自己最久的自己,虔诚且悲悯。
薛稷藏手上机械,脑中活跃,一直打扫到日薄西山,汗越来越多,话越来越少。不得不说,当他看到重新注水后清透一新,波光粼粼的战利品,「去心垢染,行即清净」。
小余大夫也甚是满意,她把手中的平板一合,“走,道友,吃饭去…”
半地下悬浮在地表的玻璃窗,夕阳折了几丝金线缠绕了在她的背影上。「道友」,她这样叫没毛病,有朝一日他们若不再有肌肤之亲,做朋友似乎也行,或者像之前那样的「叔侄」,也未尝不可…
潜意识里,薛三开始拓展他们之间的各种可能,各种可以拉长时间的可能。
再开工,小薛总精神状态稳中向好,钟助理不禁给小余大夫五星好评。
薛公子认为这不能完全归功于余大夫的专业技能,更听不得什么「命中注定的治愈系情侣」云云,恶心。主要是以毒攻毒,那丫头片子病得也不轻,一如她自己所言,「变态中的佼佼者」…
只是各行各业的「佼佼者」都难免负面新闻缠身,说枪打出头鸟有些不近人情,毕竟大家卷死卷活都是为了出人头地。
这日午餐,钟助理好容易逮到女友有空,特地避开小薛总找了个犄角旮旯,争分夺秒地跟代薇一诉衷肠。诉着诉着钟琮表情越来越凝重,看了小薛总几眼,犹豫再三,走过去跟他说道,“哥,借一步说话…”
薛稷藏狐疑地接过钟琮递过来的电话,接听之前先做了下心理准备,一般代大夫跟他通话问题都比较棘手,没好事。
果不其然。
几天前,余稻香跟台手术,手被大大大师兄的刀划了一下,手套破了,但伤口很浅,几乎没有出血,消了消毒换了副手套继续跟,下来时口子上的血早凝了。
大大大师兄挺不好意思,道了半天歉。这种无心之举小摩擦很常见,哪个外科大夫不被划几下扎几针,血溅当场也是有的,意外事件都算不上,慢慢地配合默契了就好了,根本没人当回事。
但近几天,奇怪的传言愈演愈烈,据说,「普外今年新来的一个女研究生上手术时手被划破了,那病人有艾滋…」
普外本来就没几个女的,又是新生,精准定位几乎不用猜。
难怪前几天余稻香又刷泳池,明明刚刷完没几天,水又是循环消毒,敢情是手划了不能下水。
薛稷藏眉心微动,“那家属没意见?你们带教老师也不管?”谁家好人被造谣生事,家属会袖手旁观。
代薇叹气,“这病人是个犯人,好像犯得还是个大案,会被剥夺各种权利的那种…我们老师在班会上倒批评了一句,但是辟谣跟传谣比起来,速度没法比…”
薛稷藏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第一反应是在一附院时,被余稻香用汤勺怼着的那个女孩。代大夫恍然大悟,“哦对!那有可能,她男朋友在我们院…”
于是周五下午,薛公子提前打道回城,路上跟余稻香打了声招呼,说是要去趟她们医院,见一下她们老师。余稻香皱眉,“薛稷藏你没事儿吧,你给我正常点儿啊。”
薛公子语气轻快,“我什么时候不正常了。”
这倒是,薛公子在人前向来是风度翩翩。
薛稷藏煞有介事地走进医院教育处,跟余稻香他们班辅导员礼貌寒暄。只是打招呼和自我介绍之后,开门见山地提问让女带教老师有点无措,
“老师,是这样,余稻香学做手术时被划伤了,都在传她有感染HIV的风险,她心比较大,我有点紧张,我们俩用不用一起去查查?”
第七十九章
一个人在他人面前单独展现某一面时,一般来说好相处,或者说好应付,麻烦的是对方是个晴雨不定的多面体。
比如眼前的这个余稻香的男友。如果他一上来是出离愤怒,或彷徨无助,或恐惧不安——中的任何一种表现为主,那辅导员都可以针对不同的情绪,找到各种突破口开展工作。
可是他彬彬有礼谈不上愤怒,语言表达条理清晰也并不见彷徨,自述紧张不安脸上却未见丝毫的波澜,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波光流转,看似诚恳,却寒光微露…
老师一时难以找到切入点:先解释,先安抚,还是务实一点先提后续解决方案?不好把握。
有意思的是,随着话题的展开,这位给人的印象是,他不是当真来兴师问罪的,秀别人一脸的嫌疑更大——我女朋友与我那不是一般的肌肤之亲,而是休戚与共风雨同舟的亲密无间,这种谣言万万不能有,一旦属实,那就是一个传染俩…
辅导员的大脑运转飞快,正在组织语言的当口,这位薛先生话锋一转,收起进门时的咄咄逼人,变得委婉了起来,之后的话无不在说明,开场的那个提问只是出于关切而并非诘难。
学生之间,这种似是而非的闲话时不时就会传出来一波。
平素见了面师兄弟师姐妹叫得好不亲热,暗地里为了各种名额名次搞小动作泼脏水屡见不鲜。像余稻香这种木秀于林的,别说对手,据说在定专业之前连前男友都坑过她,不新鲜。
太过分了老师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但是一般先炸的都是当事人或学生家长,男朋友出席的不多,毕竟现代人的爱来得快去得也快,恋爱是最不稳定的一种关系。
薛先生并未久留,点到为止后便主动告辞,临走前客套了一句「欢迎老师有空来家里坐坐,离得不远」。
当听说余同学没长住寝室的原因是跟男朋友一起住在思勤公馆,老师的表情一滞。薛先生则视而不见,继续自说自话道,“家里的远房亲戚出国了,房子空着没人气不好,正好离她近,就便宜租给了我们,算是帮忙看看房子…”
这么一说倒也合理,否则以这帅哥的年纪,把他和余同学打包一起卖了估计也买不起那里。送走这尊大佛,老师正打算下周开班会时严肃地说一下这个事情,忽然接到了院长办公室的电话。
于是在这个周五下班之前,三附院的内部各大专业群收到了一条正式通报,要点有三:不论身份,病人隐私不能儿戏;住院医也是学生,须保护;造谣传谣者一经查实,取消一切评优留校资格…
这跟红头文件也没差,教育处闻风而动雷厉风行,各专业立刻展开了自查自纠…
我们的辅导员老师看到这条消息,眉头上锁。
按这位薛先生的说法,房子是租来的,言下之意无外乎是强调背景之单纯身份之普通,可话音未落院办的电话就追过来问责,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时间点未免太过凑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