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岸(57)
作者:四润
后悔是来不及了,只得寄希望于薛老板快点出手,将余神兽早日捉拿归笼。可又过了两天,当钟助理打开财务发来的基金会例行季报邮件,钟助理也不淡定了。
小余大夫不声不响地退出了「春蕾计划」的资助项目,换句话说,从这一季开始,她不要小薛总的钱了。
「离家出走」什么的都好说,但知名葛朗台小余居然公然跟钱过不去,这是个问题啊!这约等于公开宣称小余大夫跟薛老板之间的裂痕是个拿钱都修不好的窟窿,属于天裂,无可挽回,无法弥补。
钟助理的心凉了半截,早就说老板魅力不够吧。薛稷藏扫了一眼平板,面色如常,拿起手机,挥手把钟琮轰出去,接通之前冲门外丢了句“不许听墙根儿”。
但闻登登登一阵脚步声走远,透着老大的不情愿。
电话接通,余稻香的声音很轻快,显然这一轮的集体生活中,代大夫为她贡献了不少快乐。薛稷藏单刀直入,“听说你搬出去住了?”
余稻香呼吸一滞,心说这代薇真是活该当她快乐的源泉,她才「离家出走」几天,她就熬不住了,相较之下还是魏姨靠得住,守口如瓶。
“呃…公寓那边有点远…”
只说远,却没说周末要回去。薛稷藏这才想起来,他有快俩礼拜没见到她了。
他「酒后乱性」的那个周末,她避而不见的借口是搬家,之后的周末是他奶奶的寿诞,因她不作陪他心里到底不太痛快,所以直接回了老宅。
也就是说从那时候起,她就没回去过。看来魏姨真是倒戈了,奶奶的生日宴上她全程都在,跟他打了数不清多少个照面,愣是只字未提。
然后就到了现在。
薛稷藏不动声色,顺势点头,“嗯,远了是不方便,那周末咱们搬近点。”
余稻香语塞,“呃…”,不等她编出下文,薛稷藏轻笑,“余稻香,是你说的,咱们之间,贵在坦诚。”
余稻香沉默,老男人老谋深算,她打得什么主意他一眼看穿。
薛稷藏声线渐冷,“想…”,「分」这个字他一顿,到底没说出口,“想走可以,你得当面跟我说。”
你得申请啊,不然我怎么批,像这样悄无声息没下文了,成何体统,堂堂小薛总就这么被冷处理了?想什么呢,本公子这么晾着你还差不多。
挂了电话,薛稷藏面沉似水。一腔邪火正当无从发泄,手机又响,是他亮哥。
上回药瓶子的事,亮哥那边李助理入侵了处方系统黑出了些眉目,打电话过来跟他通个气。正事儿说完,赵亮一听他兄弟这有气无力的样子,揉了揉额角,“弟妹又怎么你了。”
知心还是我亮哥,薛公子秒变薛三宝,声色俱厉地控诉了一番「你那弟妹是如何一言不合就离家,之后还要变本加厉借题发挥一走了之…」
谁知小赵总听完一点面子没给,“你活该。故意出去浪,专挑她最不待见的事儿干,想让弟妹吃醋结果人家不接招,酸得变成你了吧?人家惹不起还躲不起…”
薛稷藏不吭声。悄声说他这回最大的不痛快,并不是余稻香不跟他回去给奶奶祝寿,而是这都多久了,她那个前任对她的影响余波尚存。
直觉告诉他她对香气的嫌恶可能因为一个男人,想到此他就烦,而现在她居然因为这点儿破事儿撇下他就要走。
亮哥顿了顿,“弟妹对你够客气的了,再不高兴照样上楼照顾你,这要换成钱老师,早就出局了你…”
挂电话前,亮哥还是心疼兄弟,好言道,“她比你小那么多,你怎么比她还像小孩儿。嫌烦就彻底分了,别耽误人家,舍不得就别端着,有话好好儿说…”
这边余稻香也不轻松。
周五刚到下午,她就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也怪周末将至,提前排好的平诊手术早已做完,他们几个小大夫悠闲地敲着各种记录,一闲下来她就想起了跟薛稷藏的这本账。
老男人说得没毛病,这样无声无息没个交代,是不体面。可是她要怎么说,没头绪,列不出什么强有力的理由。
不再喜欢他了?这个不存在,原先也没多喜欢…
移情别恋了?也没有,手头上数得着的还是他顺眼点…
不想谈恋爱了她要专心搞事业?有魏姨给她做饭吃她的学习会如快马加鞭…
要不干脆跟师兄换个班吧,值班的话那就名正言顺不用见他了…
人之所以会犹豫,是潜意识里心里某些固有程式的根基发生了动摇,但还想硬撑着自欺欺人。
余稻香满脑子都在琢磨着做哪一类型的鸵鸟?不知不觉下班时间已到。慢吞吞地收拾电脑钥匙,手机等登灯一响,她拿出来一看,嗯,这下也用不着思前想后了,薛稷藏通知她,「我在南门外」。
三附院的南门是职工通道,周五到了下班点人不算少。余稻香缩头缩脑,先犹抱琵琶半遮面四下探寻。这老男人向来我行我素,他要是双手插兜倚着车门惺惺作态,那余稻香扭头就走,丢不起那人。
可找了半天也没见着一个形似的人或车,大门往东是十字路口,余稻香径直往西边走边找,走出去将近百米,才找见立在梧桐树下正在打电话的薛稷藏。
第七十三章
这个夏天薛稷藏大多呆在户外,九月阳光穿过梧桐叶打在他蜜色的皮肤上,天人合一的光影夺了不少路人的眼球。
他没有穿衬衫西裤,简简单单一件墨兰T恤,一条休闲裤,稍稍扬着脸,满脸与生俱来的松弛与孤傲。
看到余稻香,他照常打他的电话,只是脚稍微步往旁边错了错,给她腾出了一片荫凉。应该是工作上的事,他脸上没半分说笑,目光却没闲着,仔仔细细地将余稻香从脚尖看到了发梢。
就是这种眼神,盯得余稻香心里五味杂陈。
谈不上冒犯,光天化日之下坦坦荡荡放马过来的注视,能有多放肆,就算色,也是色而不淫。
有的只是无辜和脆弱:看似清澈见底,实则如胶似漆。一旦不慎跟他对上,那种被狂喜支配不顾一切想奔赴向你的狂喜,那种难以克制的克制,那种不舍得委屈你只好委屈他自己的委屈,以及怕被你推开而不得不将上述情感强行变黯淡的黯淡…
各种情绪以最佳比例被糅合在他那两枚黑葡萄里,成了一种独特的温情配方,见者无不心软动容。瞬间余稻香像是被千夫所指: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地对待他!?你这个冷血坏女人!
余稻香唏嘘不已,这薛郎,着实是绿茶顶配。
正思量间,薛稷藏挂了电话,说话时没有了眼神中的欲说还休无语凝噎,开门见山简明扼要,“你回去吗?”
这个问题,让余稻香想起了那部满屏都是花旗袍的文艺片,「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可走去哪里呢。
你必然是踏着无忧履畅游天地间,可以飘向任何好风景,而我若出海,当务之急是挽起裤管打渔谋生,你我如何同行。
须臾神游的功夫,薛稷藏耐心耗尽。
他对这女人百般迁就,再三修改底线,姿态快低到地下室了,他就多余来。踏着夕阳,他转身就走。
他走得决绝,影子被落日余晖拉得老长,先是挡住了余稻香的脸,之后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离开她的身体,越拉越长,越走越远。
没了他身影的遮蔽,她的眼眸被眩光刺出了泪花,那男人渐渐走远,身型慢慢单薄起来,仿佛逆着时光之毯,重新变回了那个立在空空荡荡大房子里孤单的少年。
余稻香忽然觉得他好可怜。
可拜托余稻香你用你的膝盖好好想想,就凭你,凭什么说别人可怜,尤其是他。
她忘了她这次为何要借口离开。他喝多就喝多,又不是你灌的,嫌人家管太宽,可这又关你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