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岸(53)
作者:四润
此情此景程季安不由得赞叹,“薛老三这模样真是没得说。”
谁知余稻香看了几眼,脸上并无太大波澜,口气之随意不像装模作样,“也还好吧。”
这叫「也还好」?程季安有些诧异,再一想这张脸这妹子天天见,看多了大概真的就是「也还好」。
宋小白正值青春期,对一切刺激有激情的事物都感兴趣,程季安主要是陪儿子来的。听着发动机的音浪,看着一辆辆车子风驰电掣呼啸而过,小白和小余光看着就兴奋。
薛稷藏摘下头盔,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这丫头喜欢玩车他知道,左右一圈不长,这个场地弯儿也不猛,他提了一句,“要不你…”
“好!”余稻香立刻蹿了起来。
等余稻香扣好了头盔,身旁的小白流露出艳羡之色,她柔声安抚道,“你还小,再过两三年,你爸就让你玩儿了。”
宋小白看向小宋总,一脸的期待,宋其荣则看向程季安,程季安只好点头,“到时候得看你长到多高…”
少年的心气立刻昂扬了起来。
小余大夫穿这身行头可不是为了拍照留念,一阵狼烟四起又悠悠落下,余稻香创下了车场女选手单赛程新纪录,一旁的专业车手对这女生刮目相看,“可以呀妹子,之前练过?”
小余下车摘下头盔,摇着飘逸的马尾开始耍帅,“没有没有,碰巧碰巧…”
口是心非,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她飙得太猛,薛稷藏在场边看得心惊肉跳,可她又真得开心,左右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不会出什么岔子,只得言不由衷道,“喜欢就再去跑两圈儿…”
余稻香坚定拒绝,“过把瘾就得了。”
中午在赛车场的西图澜娅餐厅吃了个简餐,一行人顺着山间的林荫栈道溜达回山庄准备返程。
宋小白和几个老爷们儿一起走在前头。这孩子开始蹿个儿了,体格快要和大人比肩。没走出多远,余稻香不禁微笑,对并排的程姐姐道,“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你的好大儿已经回头找了你三回了,生怕你走丢。”
程季安对这妹子的印象进一步地好,有分寸,知进退,方才玩儿车时就可见一斑。赛车场就是销金窟,油箱里烧得不是油,而是钞票,跑一圈儿下来有多贵她心里有数,绝不逾矩。
程季安低头走路,收了笑意,话里话外有些苦涩,“昨天,他在外头看烟花,憋了半天跟我说,「你要是嫌我不听话,就跟我爸再生个妹妹,我会抱小孩」…”
难怪这两天他逮着空就去抱亮哥家的小妹仔。
少年的心思该有多细腻入微。看似满不在乎,其实早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母亲犹疑,可他又不知如何去改变。
在「下意识地自我保护」与「如何才能让妈妈留下」这两大难题的夹击之下,少年选择了最原始与最笨拙的应对方法:多加一缕软萌乖顺的血亲牵挂,会不会改变大人们的决定?
余稻香岔开了话题,“他怎么知道一定是妹妹,万一又是个小子呢,那不又砸手里了…”
这招好使,程姐姐笑出了声。
而余稻香,远没有浮于表面的自在与轻松。
暗地里,她心惊不已,孩子是如此善良、美好、脆弱又小心翼翼的吗。善良到显得她很邪恶,美好到她自愧弗如,脆弱到她无从去保护,小心翼翼到令她心酸。
好难,她不配。
但理工直女余稻香的情绪化仅此一时,也就是碰到程姐姐受了点刺激才会想这些有得没。周末结束,回归日常生活,不过就是督促她按时吃避孕药而已。这事儿她没让薛稷藏知道,他三令五申不让她再吃药怕她伤身,净废话,你不做不就得了。
跟前一阵随时随地发情相比,薛稷藏近期确实节制了些,他这是顾不上。
此次,之前跟潘海阔有利益相关的熟手小薛总一个都没用,合作方全部洗牌重选,标准严苛。收益立竿见影,细枝末节的小差池少了很多,但也不是一帆风顺,合作的默契度不高,磨合尚需时日。
现在项目进行到了攻坚阶段,适逢汛期,负责挖掘盾构这一块的石经理分外难搞,隔三差五就停工。工期迫在眉睫,后续工程一环扣着一环如泰山压顶,石经理悠哉悠哉地在廊下抽着烟看着雨,就是不着急。
客气点叫经理,其实就是个包工头。钟助理压着火跟他交涉,飘这点儿细雨,不至于因此就彻底撂挑子吧?
石经理吐了个烟圈,操着一口南方普通话不紧不慢道,“不能光看雨量。这山头早先被乱采乱挖得太厉害,不能蛮干。”
任你说破大天,这石经理就是不为所动,像个木头人,不,石头人。钟琮没了脾气,两手一摊干瞪眼。薛稷藏锁眉,项目体量不大,一路坦途风险高的也就这一段,工头有些年纪了,不至于磨洋工,便不再多说。
一番僵持就到了中午,薛稷藏捏了捏眉心,问钟琮,“余稻香回电话了没?”
钟琮现在对老板的手机退避三舍,架不住小薛总又总是习惯性地问他,再一次反抗,“余大夫的消息麻烦您亲自看!”
别问我,真烦人…
石经理本来已经走到了项目经理办公室门口,听到他俩的对话脚步忽然迟疑,脸偏了偏,终究没有回头,走了出去。
第六十八章
三伏天过了一半,夏蝉振振暑热如火的时候,隧道如期贯通,薛稷藏总算松了口气。这石经理话虽不多,但不打诳语,趁天时地利之时,加班加点赶上了早先落下的进度。
庆幸之余,小薛总叮嘱钟助理第一时间协调财务给石经理结账,下个项目有机会再见了。可到薛稷藏下班准备回市区的时候,石经理忽然不请自来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按说账结完了就不再有瓜葛,薛稷藏纳闷,莫非另有话说。
石经理还是那般寡言,踟蹰半天,嗫嚅半晌,低声道,“我…我是余稻香的父亲…”
薛稷藏一怔,条件反射站起了身。猛然想起之前钟琮拿给他的余稻香的档案,她的生身父亲好像确实姓石,难怪钟琮暗搓搓地跟他汇报,这石经理若有似无地跟他打听了小余大夫好几回了。
百里之外的余稻香这小半个月过得格外自在,薛稷藏忙得不着家,她的单身生活好快乐。
这是他们学士阶段最后一个夏天,几乎没有暑假,课程安排就是去一些辅助科室见习,涨涨见识。余稻香以综合成绩和专业排名双一,外加一个国二奖学金,作为给未来导师的敲门砖和见面礼,足矣。
若说有什么不适,那便是吃口服避孕药反应有点大。她从小嘴壮,但最近罕见得食欲不佳,嗜睡,胸涨了小半圈,好歹是没有什么考试需要应付,脑子不用太清楚,走一步算一步吧。
下午薛稷藏忽然打电话跟她说晚上出去吃,她不太乐意。暑热难当,她本身胃口就不好,加上口味被魏姨养刁了,外头的生冷油腻辣她越来越不爱吃。
故薛稷藏非要拉着她去一家私房菜时,她兴致不高,等抬头看到餐桌边惴惴不安的中年男人,余稻香驻足眯起了眼。
有多少年没见她的生物学父亲了,余稻香不记得了。
她最后一次给他打电话,是跟母亲进城以后第一个春节,那时候她十岁还是十一?她忘了。接电话得是一个凶巴巴的女人,“我们家孩子都被你吵醒了!瞎打什么电话!!”
那时候她才明白,她的问候太多余,爸爸有自己的家了,于是妈妈再提要给她改名字的时候,她没再说话。
薛稷藏的印象中,余稻香体格样貌像她妈妈,可这父女俩坐一块以后,有对比才有发现,女儿更像爸,不但身段五官像,性情尤其像。
西图澜娅餐厅的色调氛围很温馨,可是两个人空执着筷子,不怎么吃,也不怎么说话,气氛凉到薛稷藏替他们尴尬。心说这个当爹的要是见了女儿无话可说,又何必让他牵线搭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