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岸(20)

作者:四润


薛稷藏陡然变了脸,余稻香不吃眼前亏,连忙往回找补,“你那个红色跑车妹可爱是可爱,”郝思嘉最近的心头好是一辆红色小跑儿。

余稻香盯回屏幕继续道,“可那妹子其实不太行,对楼下的猫特别凶。光我就看见两三回了,她可能是等你车没熄火,天儿冷猫趴她前车盖上取暖,她一鞋底子就给拍走了…”

薛稷藏吃差不多了,主要是一听这个他也吃不下去了,他并不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细节,“猫是猫人是人,人家说不定就是不喜欢宠物呢。”

你对人家白富美就是羡慕嫉妒恨。

余稻香不置可否,“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哺乳动物。有时候两脚兽还不如猫,猫你喂熟了还让你随便撸一撸,人呢,养了半天可能还是条白眼狼。”

这是在拿潘海阔打薛公子的脸,余稻香才不看他的脸色,想PUA她?哈,反弹。没事儿引什么战,还拿她当参照物,贱不贱呐。

这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然而接下来薛公子的生活,则是一场不欢而散接着另一场不欢而散。

薛稷藏怀疑大侄女那张乌鸦嘴是不是开过光,一语成谶简直不要太精准。上周末他爽了郝思嘉的约,这周特地订了间轮胎西图澜娅餐厅,多少有点补偿的意思。

西图澜娅餐厅有着装要求,一则为了凸显隆重平添仪式感,二则担心小姑娘盛装之下开车多有不便,薛公子特地请老马代为驾驶,他专程上门迎接。

不顾冬夜萧瑟,小女生笑靥如花,像只向往蓝天的鸟儿一样欢快地奔向他。开往西图澜娅餐厅的路上两人笑语嫣嫣,车内春意盎然,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个美好的夜晚。

可是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出意外,和谐的气氛在车开到西图澜娅餐厅门口后戛然而止。

第二十六章

下车时,郝思嘉华丽转身,满脑子想得是要在情郎面前踏出步步生莲的仙气,孰料那层层叠叠垂坠曳地的裙䙓却不偏不倚地旋进了车门缝里。

老马连忙俯身下去整理,片刻的手忙脚乱而已,薛稷藏根本没在意这个小插曲,正想躬身帮忙,哪知郝思嘉却突然冲老马发了飙,横眉立目地斥责,“你怎么开得门,没长眼睛么?!”

妆容精致的脸上,方才的优雅恬淡荡然无存。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当着门童小哥的面,不顾食客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这女生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全然不顾对方是个两鬓斑白的叔辈。

薛稷藏当即沉下了脸。

老马已然五十出头,可以说是看着薛稷藏长大的。早先是老薛总的司机,后来心脏做了搭桥,不再跑公司的事,留在家里帮忙。

薛稷藏小时候,老薛总各种忙碌不着家,家里薛稷藏至亲至近之人,除了奶奶,就是老马魏姨还有潘海阔等等了。

有一回少年薛三发高烧,喂了药老马也不放心,生怕去接大夫时一错眼珠的功夫孩子出事,直接扛起这半大小子一路狂奔去了大夫家。那时候薛稷藏个头都多大了,掌上明珠心头肉啊这是。

就算相识不久,不知道这个中缘由,教养呢,哪怕对方只是个普通的服务人员也不必如此。

不高看达官贵人,不小看贩夫走卒,不苛责佣人,不卑不亢不忘本,这是溺爱之余,薛老太太从小就对薛稷藏耳提面命的教诲。

现在薛稷藏耳边全是余稻香心直口快的那句,「那妹子不太行」。

薛公子翻脸如翻书,三句话便全剧终:让西图澜娅餐厅叫车送郝小姐回去;以后不必再见;菜品外送到老马家权当安抚。

留郝思嘉懵在原地不知所措,等她那一声拖着颤音的「哥哥」喊出来,早已追不上薛稷藏转身上车拂袖而去的背影。

不过是一时没压住火,冲下人发了点牢骚而已,这跟撒了个娇有什么区别,过来哄哄她或者帮她说两句出出气不就得了,怎么就这么把她扔在路边一走了之了。

老马心里甚是过意不去。三少爷这两年多性情阴郁孑然一身,好不容易提起兴趣去约个会,因为他,烛光晚餐告吹,这可怎么好。

他惴惴不安地从中控镜往后看了看薛稷藏,“年轻的小姑娘脾气难免急一些,以后慢慢就好了。”

好不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试问这么多年薛稷藏可有为谁改变什么,从未。既然他改不了,又何苦去要求别人。

薛稷藏定睛回看镜子,轻声道,“没您的事儿,问题在我。”

此时此刻,与其说是生气,他心里更多的是一种诡异的解脱。

阶段性的忙碌之后,薛稷藏的生活仿佛陷入了巨大的停顿。时光的流逝囿于日出日落无限地循环之间,生活的步骤开始按部就班地重复,继而被压缩出了大块的留白和空洞。

曾几何时,浪荡公子薛最擅长的,就是填补这种玄幻的空白——用伊人触手可及的体温,近在咫尺的水眸,和温润绵软的双唇,交织成满怀的软玉温香。

这次他打算如法炮制,毕竟在硬件合格的前提下,感情大可以培养。

可此番,玩确实玩得快乐,也仅仅是玩得快乐。那感觉有点像在特罗姆瑟看极光——置身其中,奇幻绚丽,弘大迷离,但就是冷。若当真继续,难免会落入骑虎难下的境地。

这段关系的开始就动机不纯,结束时还拿郝小姐的出言不慎当台阶走得大摇大摆,那么薛公子良心可有不安?

不,并没有,他安之若素,他心安理得,因郝思嘉衣帽间里这一整季的新款,都出自他的手笔。

比起薛稷藏的说走就走,郝思嘉这边则如抽刀断水。

薛哥哥这种一票否决毫无回旋余地的「分手」,和期望中的场景落差太大,难以接受。委屈是一种会被酝酿发酵的情感,易燃易爆,一旦膨胀起来就得宣泄出去。

连「分手」都不得不先打上个符号,因为牵手还未达成,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分手,本以为那晚会是烛光提琴告白之夜的,谁曾想。

郝姑娘有她的骄纵,也自有她的矜持。历经一个多星期的冷处理,她一直在等薛稷藏给她个冰释前嫌的台阶,她委屈也就委屈点,大不了服个软,给那个老司机道个歉。

可谁知越放越凉,手机哑了一礼拜,等又到一个周末,她耐不住煎熬给薛哥哥发消息,发现她居然已经被他删除拉黑了。

委屈和郁闷瞬间登顶,碰撞糅合成了愤怒,郝思嘉开始怀疑薛公子交往的诚意。一脚油门冲到了薛稷藏公寓楼下,等到了地方,她的怒气不由得又添一层:认识的时间是不长,但也不短了,他从未请她上去过,她根本不知道他住几门几号,想找他,毫无头绪。

郝小姐自是干不出拿着小喇叭在楼下嚎这种窝囊事儿,这年头谁还没七八个备用手机号。换个号码拨打,薛稷藏果然接听了,郝思嘉血冲天灵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没失态。

站在楼的窗边,薛稷藏听着电话看着楼下那个小红点,眉心微蹙。钟琮跟过来整理圣诞及新年给一众亲朋好友的礼单,看老板一脸凝重,跟到窗边看到楼下那辆小红跑儿,心下了然。

薛稷藏挂断电话,正在思忖,钟琮主动为老板解忧,“要不,我下去劝劝郝小姐?”

薛公子摇头,“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下去。”

万一她薅你怎么办。

钟琮暗暗松了口气,恋爱中上头的女人不好对付,说实话他不太想去触这个霉头。可随后又替老板发愁,看老板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八成根本不打算下楼,这么僵持下去可如何是好。

游移之间,但见薛公子思考完毕,拿起手机拨出号码。

余稻香看着手机屏幕,真心不想接,这老男人回回找她都没好事,可又得罪不起。

果不其然,薛公子上来就给她出难题,“去把楼下那姑娘给我劝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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