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岸(14)

作者:四润


钟琮比预想中上道,薛稷藏看了他一眼,这小哥儿面皮白净,处事沉稳,颇有些钟家世代相传的斯文书生气,但是接触时间太短,他能信任他到什么程度,他委实不能确定。

数朝被蛇咬的后遗症。信任这东西就是,如易碎的玻璃,一旦有了裂痕,便会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再往里面装东西。

仿佛洞察到了老板的迟疑,钟琮思忖了片刻,撸了一把左手衣袖,露出了手腕上的一块表,“您还记得这块表吗?”

第十八章

钟琮腕上是一块某款纵横四海经典款腕表,半新不旧,看起来无甚特别。薛稷藏不明就里,“怎么了,你姓钟,所以喜欢表?”

钟琮语塞,哑然失笑,他老板的这个脑回路也是,有时百转千回,有时又直来直往,特别像个地主家一动用脑细胞就嫌累的傻儿子。

但地主家的儿子们往往也不傻,薛稷藏注意到了表带上刻着得那个骚包的花体大写字母「X」,“这是我的表?”

年少时的钟琮也曾跟小伙伴们混迹于夜场,嬉闹整晚,大醉通宵。

某次欢会,他举着一杯深水炸弹没拿稳,不慎扣了某位不太相熟的公子哥儿一胳膊,对方大怒,不依不饶,嚷嚷着自己的表被泡坏了,要么赔,要么从他胯下钻过去权当求饶谢罪…

嘈杂声吵到了同场的公子薛,扰了他的兴致,他一脸的不屑加不悦,“这就坏了?假的吧。”

说着将腕上的表摘下来,扑通一下扔进了面前的酒杯,弹了一下玻璃道,“就这么泡一宿,看看会不会泡坏。”

说罢左拥右抱拂袖离场。

钟琮将表捞起,追出去还给那位小爷,那一位蹙了下眉头一脸嫌弃,“黏黏唧唧的还怎么戴,送你了。”

那一晚,少年钟琮额头冒汗,顿悟了一连串:搜罗遍上下全身,他也凑不出这一块表钱;

以他现在的家底,根本就没有在这种销金窟寻欢作乐的资本;

酒肉朋友仅限于饮酒和吃肉,在他险些遭受胯下之辱的当口,平时跟他称兄道弟的狐朋狗友们集体失声遁形,竟无一人出声替他说句话。

听完钟琮忆往昔峥嵘岁月,薛公子撇了下嘴,“你这也没多值钱啊,一块表就把你买了?”

钟琮摇头,不过是从那以后,世上再无随波逐流到处厮混的落魄子弟钟琮,而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高校生,“不管您信与不信,这是机缘,这表还是您的,您送给我,我就戴着,哪天您想收回去,随时可以收走。”

薛稷藏沉默。

日落归山,雨落入海,用宿命论来解释波谲云诡多变的人生,虽然有点消极没出息,但轻松。相处时间长又能怎样,只会让反咬一口时更稳准狠,不如干脆放下纠结随他去。

厘清心绪,薛稷藏将之前潘助理离职的来龙去脉跟钟琮实话实说。钟琮思绪飞转,很快便融会贯通,“所以这个弟弟突然找上门,很可能是有人在里头搬弄是非?”

薛稷藏不置可否,拐回原题,“余稻香他弟的事,不用查,直接做。”

哪里冒出来的杂草,乳臭未干只会发狠打嘴炮,也不掂量掂量值不值得本公子为你耽误这功夫。

“到…什么程度?”钟琮想探个底。

“让他知道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欺男霸女」。”

不要在本少爷跟前指指点点,不喜欢,小爷我欺男霸女的时候你丫还没断奶呢。

被余家姐弟打岔浪费了点时间,薛稷藏和钟琮过完图纸已是晚上九点多。之前潘海阔也是工科出身,在校成绩也不错,但不知是不是心思有诸多分散,虽然从业经验多几年,但业务能力相对钟琮而言并未见长,薛稷藏这个纨绔子弟能力是有限但并不是外行,这一点他比较认可。

钟琮走后,薛稷藏稍加思索,拿起手机披一件外套便下了楼。

站在1102门口,按了四五下门铃没人应,打电话也没人接,薛稷藏没了耐性,回忆一番,直接按起了密码,滴滴滴几声过后,芝麻居然开门了。

室内灯火通明,人不在客厅,主卧卫生间里吹风机嗡嗡作响,难怪听不见外头的动静。来之前跟钟琮对话半天,薛稷藏有些口干,抄起吧台上的杯子自顾自地倒了半杯水,不紧不慢地边喝边等人出来。

吹风机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阵悉悉簌簌过后,余稻香披一头微潮的乌黑长发,裹一件白色浴袍,贞子般晃荡了出来。

可能是刚才撒泼打人用力过猛太累了,但见她头也不抬一轱辘滚到沙发上,举起手边的平板,开始悠哉悠哉看文档。

但见她倒着躺在贵妃榻上,赤脚踩着沙发靠背,四仰八叉,毫无形状。一头黑发小瀑布一般倾泻而下,任发梢随意地垂在地板上,时不时晃晃脑袋,似在换着角度晾着长发,好不自在。

松散的浴袍,无意中露出了半条长腿的春光。

不再半工半读疲于奔命,现在余稻香的营养状况很不错。头发乌黑柔亮,小腿皮肤莹白润泽,隐约显露出来的肌肉线条纤秾有度,和初见时那个柴火妞判若两人。

她专注于眼前的文字,时而蹙眉沉思,时而豁然开朗,神态慵懒,姿容平和,所有的不快都暂时都被她抛之于脑后。

薛稷藏所见过的放松至此的女人,大多是在恋爱中。对方枕在他腿上,仰卧于他的鼻息之下,满怀爱意仰望着他的脸,迷失于和他的对视中。

不像眼前之人,全然沉浸在这样空荡荡的孤独里,怡然自得,只因自己独享了一份安稳宁静而心无旁骛地快乐着。

难怪有人要毁了她这份清净时她会那般痛下狠手。薛稷藏将手中的杯子放到大理石台面上,啪嗒一声清脆的动静在静谧的空气中显得尤其响亮。

余稻香警觉,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屋里还站着个人,心里一惊手上一抖,pad直直地掉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她脸上。

薛稷藏光看着都觉得鼻头一酸。余稻香顾不上疼,话也顾不上说,一溜烟儿地掩着口鼻冲回卧室关上了门。

少顷,等她穿好卫衣揉着鼻梁蹒跚而出,鼻尖红红眼泪汪汪地泫然欲泣。薛稷藏走过去看她的脸,她一抬手,薛稷藏浑身上下一激灵,连忙架起胳膊往后躲。

有什么办法,这女的会打人,下手又凶又狠。

见她只是换另一只手去揉鼻梁,薛稷藏放下心来,一边凑近伸手去摸她的鼻骨,一边颠倒黑白,反咬一口,“谁让你搬家不改密码...”

第十九章

由此可见这小表叔从小到大该有多事事顺心说一不二,谁都别想挑他的不是,啥都别想归咎于他,他不可能有错。

余稻香揉了好一会儿鼻子,那股酸爽劲儿才缓过来一些,她大无语,“您就没想过,就算您是房东,您也不应该知道我家密码么?”

你不随便进来我能吓一跳,我没吓一跳又如何会被砸得这么结实。

“你以为我想知道?下雨那天就那几个破数儿您恨不得哆哆嗦嗦输了十遍,我想不知道也不行啊。”

你看人家薛公子多有理。

薛稷藏站到她跟前,低头拧着眉心竖起指尖 ,从余稻香的山根一路捏到鼻尖,还好没事。

余稻香一巴掌拍开了他的爪子,五官一共才多大点儿地儿,快被他摸遍了,不悦道,“非礼勿动不懂吗叔?”

薛公子冷哼,“我只懂非礼,不懂勿动,搬家了不改密码,是怕你那个心上人进不来门儿是么。”

也不看本公子何曾主动关心过旁人,不识好歹。

“我是怕我自己记不住。”毕竟刚搬过来时,余稻香连门牌号都没记住。

不是人人都像你薛公子似的,出门有人拎包进门有人伺候凡事有人代劳。小余大夫日理万机,三天两头的大考小考,杂事应接不暇没完没了,该记的记,没必要记得一律不许入脑。

胡缠浪费时间,余稻香扯一张纸巾抹了抹鼻子,“您什么事,说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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