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童话(81)
作者:姜厌辞
他连对方什么意图都没有去揣摩,答得漫不经心:“言笑。”
黄圣华听到了,眉梢有抬起的动作。
宴之峋没理会他们似是而非的打量,吃完言文秀精心准备的便当后,拿起手机,找到一个僻静的过道,拨通了言文秀的电话,还没说上几句,言出的声音蹿了进来,一如既往地叫了声“狗蛋”,“出出什么时候能见到狗蛋?”
“现在就行。”宴之峋切换成视频通话,屏幕里突然跳出两个鼻孔,然后是言出亮晶晶的眼睛,他朝他摆了摆手,说Hi。
“狗蛋,为什么长胡子了?要变成老公公了吗?”
宴之峋难得升起些逗弄玩笑的兴致,应了声是。
言出扁着嘴,不开心了,声音染上哭腔,“出出不想狗蛋变成老公公,那样狗蛋就没法陪出出玩了。”
眼泪鼻涕也快出来了,他重重吸了吸鼻子。
宴之峋郑重其事地叫他名字:“言出。”
画面突然卡顿,定格在言出的鼻涕泡泡上,恢复顺畅后,小家伙被帽子压到肉嘟嘟的侧脸撞了进来,鼻涕消失不见。
他眨了眨眼睛。
宴之峋说:“狗蛋现在不会变成老公公,再过两天,你就能见到狗蛋了。”
“真的吗?”
“真的,别忘了,狗蛋也会魔法。”
之后那两天,宴之峋吃喝拉撒全在医院,睡眠加起来不足五小时,相同案例的研究报告快要被他翻烂。
罗茗看到后,走过去讽了句:“成天拿着报告看有什么用?你看一百份,都比不上一次实操,纸上谈兵的功夫,谁不会?”
他说得有道理,宴之峋反驳不了,当天改成了拿模型试验,一遍又一遍。
见他态度认真,罗茗没再说什么。
周五上早上七点,宴之峋拨通了言笑电话。
对面语调拖得很慢:“狗哥,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七点了。”
“那你应该也知道这个点我还在睡觉。”
她语气恶劣地抱怨了几句,问:“什么事?”
“没什么,你可以继续睡了。”
“……”
言笑有些懵,嘟声传来后,更懵了,起床气迟缓地发作,绷着唇角将手机调成静音,刚放上床头柜,不期然扫到一旁的日历本,突地一顿,手机捞回来,取消静音模式,还顺手将音量调到最大,几分钟后,迷迷糊糊睡了回去。
宴之峋做完准备工作,进了手术间,巡回护士正在给高婶注射留置针,然后指导她躺上手术床,麻醉师开始麻醉,没几秒,人就陷入昏睡状态。
罗茗是最后一个准备好的,一站上手术台,表情都变了,一点鼓励的废话都没有,直截了当地伸出手:“手术刀。”
……
不眠不休的后遗症强烈,手术宣告结束的那一刻,宴之峋已经累到连手指都没法再动一下,脚底就跟焊死在地面上一般,只有眼珠子还能转动,余光投射的面积很广,也因此,他没有错过罗茗离开手术室前扫过来的眼神,从满满的恨铁不成钢变成了复杂的爱恨交织,光扫上那么一眼,就能叫人脑补出一台琼瑶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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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笑熬了一整天的夜,第二天早上六点下楼准备填肚子,走的楼梯,快到一楼时,差点被吓了一跳。
宴之峋就坐在楼梯口的台阶上,双腿叉得很开,脑袋几乎要埋进双膝间。
借着大厅投射进来的亮白灯光和他自带的冷白皮,可以看见他后颈凸起明显的一截骨头。
凑近,身上倒没什么异味,应该是离开医院前在值班室里冲了遍澡,衬衫还是去医院那天穿的那件,已经皱巴巴的,不知道在哪沾上了污渍,肩膀那黑黢黢的一片,和平时精致体面的形象半点不沾,言笑却瞧出了前所未有的松弛感。
宴之峋早早听见了脚步声,也察探到了她强大的存在感,但因又困又累,抬不起头,只能勉强睁开眼睛去捕捉她的动向。
片刻,明知故问地从喉咙挤出一声:“谁?”
“你爸爸。”
“……”宴之峋懒得理她了。
不多时,他低垂的视线里,进来一双棉质拖鞋,他没有将视线往上扬,以为她要下去,身体艰难往扶手处挪了挪,给她腾出地方。
没想到,她直接挨着他坐下了,两条小腿绷起,在半空晃了几下。
空间本来就逼仄,容纳进两个成年人并排而坐的躯壳更加不容易,肩膀都挤在了一起,不能随心所欲地动弹。
宴之峋没催促,安安静静地等她开口,等了足足几分钟,言笑终于停下晃腿的动作,“我听我妈说了,手术很成功。”
“嗯。”他若有若无地搭腔。
言笑咧开嘴,“你这不是挺能干的吗?”
她铆足了劲去拍他的后背,差点把他拍到吐血,他愤愤扭头,不设防的,对上灿烂的笑颜。
她以前就很爱笑,真心实意的,阴阳怪气的,奇怪的是,不管她怎么折腾自己的面部肌肉,脸上还是一点笑纹都没有,就像拿熨斗熨烫过一样。
他的半边魂魄倏然归拢,心脏莫名像被蚊子咬了下,又麻又痒,木着一张脸秋后算账:“你刚才这巴掌打得特别好,差点把我从出生到现在的淤血都给打出去了。”
言笑睨他,“你睁眼说什么瞎话呢?”
宴之峋哼笑,“那我换种说法,您明明可以拿锤子砸我,非得用手拍,真是折腾您老的手了。”
说完这两句,他的精神和力气莫名其妙地回来些,顿了两秒,试着把记忆往回倒:“你在用你那如来神掌拍我的时候说什么了?”
他真没听清。
言笑从不吝啬赞美别人,这会耐心也足,重复的语气轻柔得像他们刚谈恋爱那会,“你这不是挺能干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宴之峋又心跳平稳下来,恢复到正常节奏,“哦……那你要不要和我复合?”
他就是随口一问,压根没指望她能认真思考后给出回复,更没指望她会就此应下,可真正听到她不带犹豫地吐出那两个字后,他心里还是升起了微妙的别扭感。
“不要。”
“就不能装作迟疑两秒?”
“那对我自己太不礼貌了。”言笑补充,“等你彻底接受了自己再提这种事。”
“到那时候,你就会同意?”
她似笑非笑,“我会多犹豫两秒,再拒绝你。”
在意料之中,他清清淡淡地笑了声。
沉默来得不算突然,但也没有过去那般让人无所适从,宴之峋将原因归结到这一刻的自己过于疲惫,疲惫到没有力气主动去挑起话题,疲惫到平时高高架起的城墙壁垒都在她会说话的一双眼睛里轰然倒塌,让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着自己的阴沉和脆弱。
他低垂着眉眼的姿态,落在言笑眼里,成了撒娇,和以往不同,这次的没那么幼稚,也没那么无理取闹,相反挺能勾起人的恻隐之心。
这种时候或许应该给颗糖。
但他的口味实在独特,加上他们现在的立场有些奇怪,要是抱他亲他哄他,那她真就脑子有病。
“你饿了吗?”言笑问。
宴之峋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力气吃饭?”现在光跟她说话,他都觉得自己的生命在流逝。
说完,他居然想起那晚那句“做吗”,心脏像突然从平衡木上被人摔下,跳动的节奏已然失衡,“你问的是嘴巴饿了,还是哪?”
他知道自己问的问题相当奇怪,可能会被听到的人视作异类,但言笑不会这么做,因为她本身就足够像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