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童话(8)
作者:姜厌辞
宴之峋收敛思绪,没怎么犹豫地说不行。
当然不行。
这事就没得商量。
他是来这破地方当个挂空职的闲散少爷的,给房东外孙当奶爸这事传出去简直贻笑大方。
宴之峋恢复到生人勿近的冷漠姿态,在一大一小殷切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房间,并且将门锁上两圈。
二十分钟后,房门被敲响,言文秀的声音隔着一层厚重的门板传来:“小宴,我多做了份桂花圆子酒酿,放在你门口了啊。”
等到脚步声消失,宴之峋才开门,垂下眼皮,在楼道不算敞亮的光线下,圆子泛着莹白的色泽,慢悠悠漂浮着的桂花仿佛在嘲弄他刚才的不近人情。
味道已经比想象中的好,一碗很快见了底。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做出妥协时,宴临樾恼人的专属铃声刺进他耳膜,激起密密匝匝的不适感。
评判一对兄弟是亲近还是疏离有很多不成形的标准,可不管是哪种,宴之峋都认为他和宴临樾之间不存在任何正常家庭该有的情分。
不然宴临樾也不会在那次打人事件后,主动在家庭会议上提出将他放逐到桐楼这种穷乡僻壤,美其名曰好好磨磨他那焦躁的性子。
宴临樾一如既往地不屑浪费时间用在同他做不必要的寒暄上,开门见山道:“听说你今天下午去报道了,在科室待了不到五分钟,成功让两个人难堪。”
宴之峋冷嗤,“你的眼线还挺多,连这种小地方都不忘记放。”
宴临樾没理会他绵里藏针的挤兑,“我给你那些资料,不是为了让你用你那张嘴去到处得罪人的。”
“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希望你下次能在文档上标注好,或者亲自来桐楼指导我,不然我这脑子真反应不过来。”
“看样子已经适应了在那里的生活,嘴皮子功夫也恢复到了以前的功力。”
“刚才那番话还不到我以前半成的功力。”
“没听出来,倒是听出了你对我怨气不浅。”
空气霎那间安静下来。
宴之峋没料到先捅破表面和谐的人就是向来处事熨帖的亲哥,短暂的停顿后,话里话外的刺人力度有增无减:“我是因为你才会被分配到这地方,总不可能还对你感恩戴德。”
宴临樾又沉默了会,才说:“我这是为了你好。”
低低哑哑的嗓音,隔着几千公里,撞进宴之峋耳膜,再度让他一阵头晕目眩,最后只剩下“为了你好”连绵不绝的余音。
“为了你好”,这四个字作为中国式传统教育的魔咒从来没有出现在宴家一次,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更不符合宴家的教育理念。
宴家的孩子不需要哭,也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总会有人拿着价值连城的糖果喂到他们嘴边。
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筹码,不吞下就是不识相。
在这漫长的消化过程中,任何糟糕的情绪都需要他们自洽,遇到难以跨越的难关,旁人能做的,是斩断他们周围的荆棘,如果他们依旧跨越不过去,就算摔断腿,最后也要自己一个人爬到终点。
爬不到,那就老老实实地当个食物链底端的存在。
变相地传递出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
宴之峋对此无比厌恶,但他摆脱不了。
自他从那具病弱躯壳挣扎出来后,他在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就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情了,更别提归属感,他的骄傲和自尊心总在被迫比较中被践踏到一文不值。
时间在压抑至极的氛围中悄无声息地流逝着,最后是宴临樾先打破的沉默。
“宴之峋,你到底还要自暴自弃到什么时候?”
似无奈,又似怒其不争,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听愣了宴之峋,等思绪归拢,耳边只剩下节奏分明的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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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之峋以为言文秀在被自己拒绝后,会将外孙托付给他的打算,哪成想,第二天早上,不给他任何准备,人直接消失,只留下一张纸,还是贴在他卧室门上的。
【小宴啊,我这可爱的外孙就暂时拜托你了。】
就在他将纸揉成团时,糯米团子抱着一个玩具熊,睡眼惺忪地出现,然后用一成不变的奶音喊他:“狗蛋。”
“我再说一遍,我不叫狗蛋。”
“狗蛋,出出饿了,你可以抱出出去吃饭嘛?”压根不听。
“……”
看在昨晚那碗酒酿圆子的份上,宴之峋垮着一张脸将言出抱到一楼。
言文秀应该是刚离开不久,饭桌上的南瓜粥和肉包还是热的,宴之峋从后厨拿来两副碗勺,先给言出盛了小半碗。
言出伸手指挥:“出出要加糖。”
“……”
宴之峋折返回厨房,怕把控不好量,直接把整袋砂糖都拿来,让言出自己来。
言出往自己碗里倒了些,然后问道:“狗蛋你不加吗?”
宴之峋已经对这个称呼免疫了,懒得去纠正,估计要真纠正了,这小屁孩依旧不会听。
“不加。”
“为什么呀?”
“我不喜欢吃甜的。”
“你好奇怪哦,糖很好吃的,哭哭也很喜欢。”
不爱吃甜食很奇怪?
请和你全天下不爱吃糖的人道歉。
宴之峋问:“你的哭哭不来吃早饭?”
言出摇头,“哭哭还在睡觉,她中午才会醒。”
宴之峋正要点评一句“还挺能睡”,斜眼就看见小家伙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用舌尖轻轻碰了下甜粥,估计是觉得不烫,胆子大了些,将整个勺子塞进嘴里。
咽下一口,又说:“狗蛋你不上班吗?”
宴之峋:“不上。”
他就挂个闲职,别说周末,就算天天不去,也最多被人说几句闲话,惩处落不到他头上。
言出眨巴眨巴眼睛:“那你可以陪出出玩吗?”
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宴之峋再次想起自己的前女友,长达五秒的失神,让他错过了最佳的拒绝时间,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我今天不打算出门,所以要玩也只能在三楼。”
不到一小时,宴之峋就悔不当初,是他低估了这小屁孩的缠人程度,几乎他走到哪,那两条小短腿就跟他到哪,生怕他趁他不注意把他丢下。
“我去上厕所。”宴之峋合理表达诉求。
“出出也要去。”
“五分钟前你不是刚去过?”
“去过就不能再去了吗?”
言出一脸懵懂,“狗蛋,你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吗?”
“……”
宴之峋深吸一口气,决定原谅他的童言无忌,折返回卧室,盘腿坐下,拿起一本书看。
没几分钟,言出不知道从哪拿来乐高玩具,像模像样地拼起来。
失去话语声的氛围,一时让人难以适应,宴之峋忍不住将视线从白纸黑字上挪开。
肉嘟嘟的脸蛋,低头时,从侧面看,特别像蜡笔小新。
言出的兴致来得突然,消失得更快,宴之峋替他算了下,从他打开乐高积木到碎片装回盒子里,大概只花了十分钟。
“狗蛋,你在看什么?”言出探头探脑。
宴之峋把书举高,一面懒洋洋地说:“看心脏、肺、肝、胆、大肠、小肠……”
言出不懂装懂,托着长长的调,咦了一声,“你好没意思喔狗蛋。”
“……”
“那真是对不起你了。”
“没关系的,你陪我玩,我就接受你的道歉。”
“你还是这辈子都别原谅我了。”
言出没听懂,但这不妨碍他继续不懂装懂,将对方的拒绝视作点头答应,“狗蛋,你来当怪兽,我当奥特曼,我要打倒你。”
说完,他就做出了迪加奥特曼的招牌动作。
宴之峋问:“把我打倒就能结束了?”
言出点头,“嗯。”
宴之峋瞬间瘫倒在地,“我输了我投降,所以你去找你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