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童话(69)
作者:姜厌辞
她知道宴瑞林有家暴的倾向,也曾亲眼目睹过他捞起烟灰缸往宴之峋脸上砸的画面。
用防不胜防形容当时的情况不太贴切,因为那会宴之峋就没想到要去躲, 加上,距离不算近, 以他的敏捷度,有心躲是能躲开的。
咬牙承受住这一击的代价是,留下了左边额角一条长至三公分的疤。
类似的伤,她还在宴临樾额头上看到过。
宴之峋其实不太擅长撒谎,只擅长避重就轻、转移话题和置若罔闻,潜意识支配下,他选择性地跳过这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言笑表情一下子淡了,收回手,“在你给我打那通电话前不久。”
他极轻地应了声,装作不经意,“你今天上的那辆车——我看见了车里的人,应该就是你当初要我调查的言姨去见的那对夫妇。”
言笑让他这2.0的视力自信点,去掉应该。
“我是去见了他们,不过是他们主动联系我的。”她坦承道。
宴之峋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皮,这才注意到她身上还是白天那打扮,妆没卸,就是被流逝的时间冲淡了几分。
言笑算了算,“一共也就见到两回,每次都是他们主动的。”
宴之峋在“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和“他们找你做什么”两个问题间选择了后者。
“聊聊我,聊聊他们半年前自杀的儿子,还有,”她看过去,声音压得很低,平添难以言述的意味,“聊聊言出。”
最后两个字让宴之峋眯了眯眼,他曲着半边腿,手臂就搭在膝盖上,宽大的手掌垂落,言笑还注意到他修长的手指有了小幅度的收紧,很快又恢复到松弛状态。
“言出是你生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论资排辈——
宴之峋心脏突然急速跳动两下,所有的蛛丝马迹从混乱的钢丝球变成一条笔直的线,大力地甩到他面前,再察觉不出其中的是非曲直,那他就是个当之无愧的傻子。
“你的亲生父亲就是那对夫妇的独生子?”
宴之峋还记得那名字,萧郁,自杀的时候只有45岁,作为言笑的父亲年龄偏小,可如果这是事实,那他是在十九岁时成为了她的父亲。
言笑点了点头,“萧郁是我的父亲。”
对于没有养育过她一天的男人,她叫不出爸。
空气沉寂几秒,客厅里传来猛男的学舌声:“萧郁,傻逼。”
“……”
闭嘴吧,傻鸟,会不会看气氛?
宴之峋一口气差点卡在嗓子眼,数不清第几次朝猛男射去眼刀子。
傻鸟不仅和主人一样缺心眼、不会看气氛,甚至还会火上浇油,“狗蛋,傻逼,没文化。”
言笑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骂得好!”
宴之峋脑袋蹦出一个问号,亏他刚才善心大发想要安慰她几句,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就来扣群裙物尓似究呤霸一九贰她居然和傻鸟站上了统一战线?
他的反应袒露得过于彻底,言笑根本不需要耗费太多心思就能琢磨出他此刻的心理行踪,安抚一般的,拍拍他的肩,“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刚才说的是'萧郁,傻逼'。”
宴之峋想将这傻鸟扔出窗外的心情瞬间歇了大半,故作平静道:“我刚才就是这么想的。”
如果还有力气,言笑真能把白眼翻到天上去,她轻嗤:“就冲着你刚才看猛男的眼神,我还以为今天晚上的夜宵是烤鹦鹉。”
猛男就跟听懂了似的,冷不丁又发出一声比太监还要尖细的嗓音:“烤狗蛋!烤狗蛋!烤狗蛋!”
宴之峋最终还是听烦了,直接将鸟带笼请下楼,折返回去时,言笑已经换上一套宽松的卫衣卫裤,软趴趴地靠在原来的位置上。
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他垂眼看去,她的身旁多出两瓶啤酒罐,一瓶空了,横在地砖上,被风一推,咕噜噜往前跑。
下楼也就两分钟,她这速度够快的。
他正和雕塑一般地立在那,就见她换了个姿势,膝盖贴地,双手握住栏杆,好半会才站直,扯着嗓子喊了句放在内娱综艺必定会被消音打马赛克的脏话:“我xxxxx。”
宴之峋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先扭头往客厅门看了眼,然后快步上前一手环住她的细腰,一手捂住她的嘴,凑在她耳边轻声说:“言出睡了,别吵醒他。”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般自然,做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姿态有多亲昵,或许还参杂着几分……油腻。
言笑异常烦躁火热的心被夹着雪的寒风渐渐吹到冰冷,泄愤的欲望也消了下去,她哦了声,老实巴交地坐回去。
“我刚才说到哪了?”她问。
“说到萧郁傻逼了。”
她又哦了声,不给他任何心理准备的时间,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来了句:“我妈不是我妈,言悦才是我亲妈。”
萧家是北城的名门望族,祖祖辈辈都在和宴之峋二伯至死都忘不了的中药打交道,开的药房延续到现在已经成为当地赫赫有名的百年老字号。
风光的是外壳,内里的思想依旧传统老旧,最为保守僵化的是他们的婚姻观念,世世代代奉行门当户对的联姻制度。
萧郁是个例外,他和整个萧家格格不入,他的思想在同龄人的衬托下,显得过于开放活跃,也因此他被萧家人视作异类,甚至当成了脱缰的野马。
他们将他拴在萧家祠堂的木柱上,加以更为严苛的管教,萧郁渐渐安分了下来,就在家人放松警惕时,他干出了一件出格到家规都无法容忍的行为,和一个不知道在哪认识的女孩发生了关系,并胆大妄为地在一众长辈面前宣称他们是真爱。
因为是自己细心养育长大的孩子,萧家夫妇再恨铁不成钢,也说不出过分苛责的话,偏心致使他们罔顾是非,将错全部归咎到言悦头上,数十年接受的良好教育被愤怒填满,他们骂她不知寡廉鲜耻,骂她跟狐狸精一样,勾引带坏了一个乖孩子、好孩子。
总之,她的罪恶条条框框叠加在一起,罄竹难书。
骂完后,气也没消,开始出面插手制止,当然他们不会承认自己是在干棒打鸳鸯的事,最多只能算“拨|乱|反|正”,拆散初见成效,后来有两个月言悦和萧郁都没见上面,直到言悦意识到自己怀孕了。
从小照顾萧郁的保姆动了恻隐之心,背地里替他们传递消息,两个人约定好在桐楼见面,至于为什么选了桐楼,没有人知道。
言悦还同萧郁保证道:她会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好好养育,不管过去多久,她和孩子都会等他。
放在青春伤痛文学或者救赎文里,或许是温情美好、甚至让人怦然心动的,可放在现实里,只会让人觉得荒谬可笑。
他们到底是有多天真,才会认为自己年轻又瘦弱的身上具备着与世俗、僵化的体制抗衡的勇气和能力。
结果呢?追求浪漫和自由的代价是用生命去献祭,到最后全都变成沙土,这其中最可怜无辜的人又是谁?
是他们的女儿。
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个故事后,言笑足足笑了两分钟才停下,同情、伤怀、心疼,抱歉,一点没有,她她的心脏被愤怒塞得满满当当,大脑理智尚存。
她很清楚,自己压根就不是他们爱情的结晶,说得难听点,她其实只是一个见证他们情感到底有多坚固的物件。
她相信,如果他们要面临爱情和亲情二选一的考验,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她。
愤怒过后,只剩下自嘲与自厌。
她笃定再给她五十年,她也写不出两类女主人设:凡事靠男主的娇妻,以及家庭幸福美满的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