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童话(67)
作者:姜厌辞
宴之峋神色也淡,“那二哥你得小心点了,他这人可是最爱拿助手的论文给自己履历润色。”
二伯母愣了愣,忙不迭去问宴云舟怎么回事。
宴云舟沉着脸没理她。
当众被自己亲儿子无视,二伯母发泄不出来,只能跟自己生闷气,好半会才歇了,开始聊起最近听到的八卦逸事,全都和出轨有关,出轨的一方还都是医院身居高位的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宴之峋听笑了,等她停下后说:“您知道您现在这种行为像什么吗?”他说话直来直往,不屑给任何人留下遮羞布,“在垃圾堆里踩到粪便,还要打包带回来让别人一起闻。”
和帮宴瑞林说话无关,他只是不想看她太过得意。
这话很奏效,二伯母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难看,接受的礼仪教养全都抛之脑后,伸出手指了过去,那是和言文秀截然不同的手,手背皮肤细腻柔软,不生茧,也没有冻疮,涂着冰茶色的指甲油。
——是养尊处优加精心保养后的手。
“饭桌上怎么能说出这么糙的话?蓝心,你就是这么教育你家二儿子的?”
她没料到被拴到桐楼的野马一回到申城就脱缰,张口闭口透露出的全是歹毒,语不惊人死不休。
宴之峋敛下神情,扫了眼赵蓝心,脱下外套的她上身穿了件白色高领针织上,贴身,勾勒出她纤薄的肩背线条,像有人在她的腰间箍上一层坚硬、棱角锋利的铁片,硬生生将她的背凹成毫无起伏的板直形状。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缓慢低了头,像极羞愧难当后的反应。
见她不说话,二伯母心里冷哼一声“真是软骨头”后,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儿子身上,宴云舟好整以暇地晃着手里的红酒,一直没跟她对上视线,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漠姿态。
宴之峋看在眼里,忍不住轻笑,从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宴云舟和二伯母之间的关系不像表面看起来的亲近和谐,造就他们疏离的原因很简单,二伯母密不透风的掌控欲和宴云舟自身勃勃的野心。
一个没了丈夫、娘家正处于败落期的母亲,能给野心勃勃的儿子带来什么呢?
能确定的是,宴云舟想要的东西,二伯母一样也给不了,但宴瑞林能给他。
比起附和她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来维系并不牢固的母子情,倒不如安静点,不去惹宴瑞林的不痛快。
宴瑞林的脸色在宴之峋一针见血的嘲讽里有所好转,犒赏似的,这才想着对自己儿子嘘寒问暖一番,“在桐楼分院待得还习不习惯?”
语气轻柔到仿佛被人夺了舍,宴之峋听得毛骨悚然,停顿几秒说:“还行,就是前不久遇到了医闹,我把人脖子掐了。”
所有人短暂地被摁下静止键。
宴瑞林最先回过神,一字一顿地反问:“什么叫把人脖子掐了?”
“字面意思。”宴之峋骨子里怕宴瑞林,但他的嘴并不怕,“您想让我当面示范一下吗?”
宴瑞林胸口剧烈起伏,电光火石间,抬起手,两道截然不同的响声后,亮起一声惊呼,空气随即凝固,沉寂到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没有一个人料到他会动真格,直接将碗摔过去,还把人额头磕出了血。
赵蓝心不受控地起身,片刻,又坐了回去。
这时,包厢门被人推开,宴临樾姗姗来迟,看见这副混乱的景象,什么也没问,平静地入座。
这段插曲随着他的出现不了了之。
这顿饭吃得宴之峋胃疼,额头上的伤口更疼,不等戏班子全都散场,提前离开,一路走到喷泉旁才停下,跟他作对一般,一根烟还没来得及点上,喷泉突然开始运转,滋出的水花溅了他一脸,打火机的火光也被浇灭。
今天这一天下来,心里承载的负情绪过多,他已经骂不出脏话,只能朝淋湿他的始作俑者投去阴冷的一瞥。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扭头,看见西装革履的宴临樾,“都还没结束,你怎么也走了?”
“去机场接你嫂子。”
“你刚才不是喝酒了,怎么开车?”宴之峋认定宴临樾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
“小张已经在路上了。”小张是他的专属司机。
宴之峋不理解他这么折腾的意义所在,“那你直接让小张去接不就行了?”
宴临樾淡淡瞥他,“你到现在还是一个人不是没道理的。”
两秒后,火上浇油道:“差点忘了,你不是没有两个人过,只是被你作没了。”
“……”
宴临樾的嗓音在这个话题结束后轻缓了些,“爸对你做的那些你不用放在心上。”
宴之峋意外发现宴临樾最近挺爱玩“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的手段,就是这巴掌不够狠,也可能是自己在言笑的摧残折磨下,心理承受能力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总之不痛不痒的。
“那些是哪些?”
他指着自己额头说:“包括被他砸出血这事?”
宴临樾没应,“回桐楼前,记得把伤口处理了,别吓到你儿子。”
最后三个字让宴之峋一愣,“言笑和言出的事,你是不是替我瞒下了?”
不然宴瑞林不会不提。
宴临樾极缓地点了下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宴之峋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他知道宴临樾不会一一作答,他只能从中挑捡出自己目前最想知道的一个,“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安排我和言笑他们见面,让我知道言出的存在?”
宴临樾别开脸说:“我私底下见过言笑一面。”
宴之峋一怔,“什么时候?”
“在你和她分手后不久。”
那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女人,也就是因为她这样的脾性,他料想这个世界上,能镇得住自己这位弟弟的,或许也只有她了。
宴临樾在心里权衡过后,决定将这事和盘托出,转瞬接收到宴之峋诧异的神情,“你找她做什么?”
“想试探她什么态度。”
宴临樾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在那次约见前,先托人将言笑的情况调查了下,不过查得不深,没挖掘到她真正的身世上。
一见面,他就开始在她面前贬低宴之峋,还故意把话往重了说。
当然他的本意不是为了借机嘲讽贬低自己的亲弟弟来博得对方的共鸣,他只是想试探她对宴之峋目前最真实的态度和想法,包括他们还有没有重修旧好的可能。
言笑听得不太认真,偶尔会面不改色地附和一句,说宴之峋就是那样,直到他来了句:“烂泥还真就扶不上墙。”
她表情一瞬间冷了下来,唇拉扯成讥诮的弧度,“不瞒你说,刚才那些话,我从不同的人嘴里听到过不下十遍,但他们都没你说得这么狠,将他贬到一文不值的程度……宴先生,你真是他亲哥?怎么能做到在他身边快二十年,连他本性和潜力是什么样的都不清楚。”
“那你倒是说说,他的本性和潜力是什么样的。”他好整以暇地抬了抬手,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他……”言笑皱了下眉,漂浮的声线突然变得沉冷,“宴之峋有些时候确实容易犯浑,拎不清轻重缓急——”
尤其是作为伴侣,实在是乏善可陈,有时更是难伺候的要命,但他的本性真挚善良,远不像他们概括的那般不堪。
“老实告诉你,一开始我也挺看不起他的,直到我和他接触得越来越多后……你们不能因为他现在还没做出太大的成绩,就否定他这个人本身存在的价值和他在背后付出的努力。”
宴临樾听出她的意思。
即便宴之峋再颓丧、再自暴自弃,即便她和他已经分手、她已经不爱他了,她也还是相信着他,或者该说,在这个世界上,从头至尾没有怀疑过他能力的,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