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童话(53)
作者:姜厌辞
言笑今天扎了个松垮的低马尾,偏八字型的刘海被风吹到凌乱,她抬手捋了捋,漫不经心地应道:“那确实。”
四平八稳的路程中,言出又睡了过去,两个人的嘴巴都消停下来,但其中一个人的眼珠还是不太安分。
言笑敏锐地捕捉到宴之峋的眼神在寂静中时不时瞟过来,刮过她的耳廓,有几次在她头顶盘旋,实在是好奇,她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他想也没想就说:“在看一个罪孽深重的女人。”
恰好路过一个教堂,言笑心血来潮,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那看来我得找个时间去好好接受洗礼仪式了。”
宴之峋让她省省,“这教堂太小,装不下你的罪孽。”
言笑顿了下,不得不承认,在回怼方面,他进步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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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之峋是在当天晚上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样,具体表现在他昏沉沉的大脑和略显乏力的四肢上,即便如此,他也没太当回事。
经过一晚上的醒醒睡睡,勉强捱了过去。
事实证明,生病是没法拖的,尤其像他这种连药都不吃、放任自流的做法,第二天醒来后,体温猛窜到39度以上,后腰那块又僵又疼。
这节骨眼上,他接到了宴瑞林亲自打来的电话,时隔近两个月,语气依旧是高高在上,连装模作样的寒暄都不屑使用。
“除夕夜给我回来。”
因脱力,宴之峋没拿稳手机,砸在坚硬的颧骨上,随即掉落于柔软的珊瑚绒被中,他胡乱摸索了一阵,
才摸到手机。
电话没挂断,看来今天的宴瑞林耐心足够充沛。
在迷蒙不清的视线中,宴之峋摁下免提键,对方厚实沉重的嗓音在房间里回荡开:“回话。”
他都决定了的事?
还让回话什么?
宴之峋觉得他说了句废话。
“我没时间。”宴之峋答。
嗓音沙哑至极,宴瑞林不可能听不出自己的小儿子正处于被病毒侵占的状态,但他不在意。
感个冒而已,又死不了人。
“假期排班轮不到你上。”
宴之峋笑了声,“我就不能有别的事?”
除了娱乐消遣的事外,宴瑞林想不到他还能去忙什么,“你不务正业了这么多年,能不能给我消停点,我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宴之峋已经不光体表温度高,胸腔里也似燃着一团火,在对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猛地蹿了出来,愤怒、不甘的情绪过于强烈,反倒显得语调格外平缓,他拖长音说:“那我要是除夕回去,出现在家庭聚餐上,岂不是更给你丢脸?”
宴瑞林在家里就是权威,他不需要搞任何煞费心机的阴谋阳谋,也不用玩赵蓝心那种往温柔里藏刀的手段,就能轻而易举地拿捏住宴之峋。
而他的杀手锏是:“不想回来就永远别回来,最好给我死在外面。”
宴之峋确实不想回去,这种念头从很久以前就诞生了,延续至今,但他也很清楚,现在的他还过分弱小,小到宴瑞林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捏死他,所以他不能将这念头付诸于行动。
“我知道了,我会回去。”
他嘲讽般地勾了勾唇,突然感觉自己活得像个笑话,明明前两天还在电话里教育赵蓝心应该怎么活出自我,转头就在宴瑞林不露声色的权威下,缴械投降,连抗争的环节都没有持续太久,当然可能也是因为他清楚这注定会成为无用功。
嘟声响起,通话被对面掐断。
宴之峋迟缓地睁开眼,洁白的天花板刺进眼底,没那么痛,但也不舒服,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木制日历摆件,显示日期为1月28日。
距离过年不到两周,距离他满27岁还有几个月,也就意味着,距离他十八岁生日过去快要整整九年。
十八岁,成人的象征,自由与被约束的分界线,是他年少时最渴望跨越的一个阶段。
可等到他真正一脚跨过那道分界线,他才意识到十八岁的天其实没有那么蓝,也没有那么广阔,自由依旧受到约束,他的灵魂依旧被困囿于宴瑞林和赵蓝心结合诞生出来的躯壳中。
它那么冰冷,那么坚固,悄无声息地蚕食着他本就残缺的灵魂。
人在病弱时,总容易胡思乱想,宴之峋不想让自己沦落为更加遭人嫌弃的怨男,于是强迫自己停下不断发散的思绪,调动全身仅有的力气下床。
最后一粒退烧药昨天用在了言出身上,他只能去附近药店买,短短几百米的路程,来回他用了近二十分钟,回来时,恰好在小院和言笑撞上。
他头小脸小,口罩戴着,脸上的留白区域极小,只露出一双深邃却朦胧的眼,周身有种风雪寂灭的冷清和疏离。
言笑多看了几眼,注意到他脚步微晃,状态不对劲,她忽地上前,摘下他的口罩。
脸红得过分,像煮熟的鸭子。
动作很突然,宴之峋事先毫无防备,愣在原地,还没问她想干什么,她的手又伸了过去,这回探向的是他的额头。
“你这病得不轻啊。”她感慨了句。
“……”
“你觉得你能自己一个人爬上楼梯吗?”
能是能,就是得费些时间。
宴之峋从鼻腔挤出一声“嗯”。
言笑就跟没听到似的,又观察了几秒,郑重其事地下了个结论:“我觉得不行。”
宴之峋睨她眼,用不太清晰的瞳仁传递出“你能不能稍微听听人话”这层意思。
言笑说不能,随即架住他半边胳膊,“我帮你。”
他又看了她一眼,胸口起伏不定。
她一巴掌拍了过去,“别这么感激,小事。”
宴之峋深吸一口气,“我要是死了,一定不是老死或者病死的,是被你给气死的。”
言笑没脸没皮地笑了两声,“那我还挺厉害。”
宴之峋有气无力,闭上了嘴,没再搭理她。
两个人朝三楼走去。
宴之峋一躺回到床上,言笑就消失了,他甚至来不及喊住她让她把他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泰诺递过来。
他只能挣扎着起来,忽而听见过道传来去而复返的脚步声,没几秒,房门被推开,言笑一手插兜,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掌心朝上,放着一粒药丸。
“毒药?”
言笑翻了个白眼,“是啊,你吃不吃?”
宴之峋没说话,干脆利落地把药干吞了下去。
——一半出于信任,另一半却在心里期盼着最好是真的毒药,死了一了百了。
言笑当然不会就这么让他去见他爷爷,给的药是针对流感的特效药,怕他卡喉咙,还贴心地递过去一杯温水。
宴之峋接过,只抿了一小口就还给她。药效很快起来,他感觉自己被抽走了灵魂,身体异常的轻,唯独大脑依旧沉重。
见他强撑着眼皮,言笑没忍住说:“你还是睡一觉吧。”
“你就站在这看着我,我怎么睡得着?”
“那我走。”
嘴上说要走,脚下却一点行动都没有,因为她捕捉到了刚才一霎那,他迅速颓败下神情,仿佛要去出殡,还是他自己的葬礼。
她挠了挠鼻尖,问:“什么时候发烧的?昨天夜里,还是今天早上?”
不知道为什么,宴之峋体会了把回光返照的滋味,脑袋莫名清醒些,也没那么困了。
“昨晚开始。”
言笑:“言出传染给你的?”
宴之峋一顿,“跟言出没关系……医院人来人往,得流感的人也多,被传染上很正常。”
言笑听出他在努力撇清自己身上的病毒和言出的关系,沉默过后,转移话题道:“你跟医院请假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