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童话(21)
作者:姜厌辞
他再次把记忆往回倒, 只不过这次的关注点落在他自己身上。
虽然看不清自己的神情,但他猜测自己应该没有做出类似方寸大乱的神情, 当然震惊是免不了的,他的眉心大概也只比平时拧紧了一些,多出了一道褶子。
这让他突然又有点庆幸, 她冒出的第一句话是“你谁”,而不是“有贼,快来抓贼啊”。
宴之峋甩开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思绪, 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大方得体的笑容,可不到两秒, 嘴角的弧度就被言笑恍然大悟的神情,搭配一句“你是宴之峋吗”的困惑蚕食得干干净净,变成再平直不过的一条线。
这下他更震惊了。
分手后的这四年里,他不是没有想象过和言笑重逢的画面,或许是在某条网红情侣街上,他们互相牵着另一半的手,迎面而去,认出对方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一记冷笑,然后刻意抬高嗓门,用恨不得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以一句“我有一个朋友”为开头,“他(她)女朋友(男朋友)为话题中心人物,展开喋喋不休的嘲讽,将对方钉死在社会性|死亡的耻辱柱上。
又或许只有他们两个人,走在城市的夜幕里,两张比鬼还要白的脸打了个照面,几秒的停顿后,心照不宣地露出嫌恶的眼神。
她应该会跟他打招呼,毕竟她说过遇到认识的人却装睁眼瞎,是一种极其无礼又愚蠢的行为,而她不想当愚蠢的人,至于打招呼时用的称呼,百分之百不会好到哪里去。
以她的脾性,爱的时候左一声“小峋峋”,右一声“小燕子”,不爱了就“喂”、“那位仁兄”,语气再严重点估计就是“狗东西”。
总而言之,都不会像现在这般,连名带姓地叫他,比点头之交还要生疏,也不同于他,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怨气,仿佛前男友这种生物早就成为了她广袤世界里的一抹云烟,桐楼的风一吹,就散得不成样子。
——不对。
她怎么可能会对他有什么怨气?莫名其妙提出分手的人是她,没有提前跟他打过招呼,就从他们共同的“家”里搬出去的人也是她,消失在他们共同好友圈子里的人还是她。
她风风火火地闯进他的世界,却一声不吭地离开,落叶飘在地上的动静怕是都比她大。
言笑注意到男人的唇角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仿佛被两根无形的线拉扯着,线末点链接着秤砣,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叠加,他的嘴巴最终变成了拱桥的形状。
像为了隐藏自己的情绪,他在这时将脸侧了几度,挺直的鼻梁在脸上削下一小片阴翳,驼峰也看得更加清楚了。
言笑却只关注到他左侧下颌角位置上的褐色小痣,还有他的脖颈,还是那么的白,隐约能看到用力时绷起的青筋,比起四年前,看着似乎更加性感了,是成熟男人独有的性感。
只是他一开口,性感荡然无存,连成熟,都成了她的错觉。
“我是宴之峋没错……了不起,难为您这七秒钟的金鱼记忆,还能记得四年前自己甩过的人,这可真是我的荣幸。”
言笑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片刻实话实说:“你也知道我有脸盲症,对我来说你的脸不太好认,我是凭借着你的气质才认出来的。”
气质?什么气质?
还有什么叫他也知道?他可不想知道!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凭什么认为他还知道?
宴之峋内心情绪翻涌,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团怒气很散,始终聚集不起来。
他难道不恨她吗?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她是恨她的,或许该说,在他的认知里,他应该恨她,恨她恨到再次见面时用狠毒的话,一通狂轰滥炸。
现实里,想要同她质问的不甘,只剩下稍显强烈的困惑,连愤怒的表达都少了宣泄口,只冷冷淡淡道一句:“哦是吗?好久不见。”
然后才问:“你怎么在这?”
——他是在明知故问。
半分钟前,他混沌的思绪已经重新开始启动,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难猜。
言笑起身,“这里是我家。”
宴之峋看着她很没形象地拍了几下屁股,欢迎 加入 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 Qqun大脑第二次停止运转,数秒后涌进来一小段与此时此刻的她极不相称的记忆。
在一起后,他们会经常在外面吃饭,有次饭后他意外瞥见她牙齿上沾了一小片香菜叶子,觉得可爱的同时,好心提醒了句,紧接着把牙签盒递到她跟前。
她却捂住半张脸说公共场合呲牙咧嘴太难看,死要面子不肯用牙签剔掉,不管他说什么,她都没有张开过嘴,找到洗手间后,直接丢下他,一个人在半密封的隔间里,完成了掏出随身镜、怼脸、用在餐桌上悄悄拿走的牙签清除夹缝里的绿色这一系列宏伟工程。
出来后,还为自己刚才超乎寻常的耽搁找了个合理借口:厕所拥堵,排队浪费了太多时间。
他看破不说破,鼻尖轻嗅,闻到她补过的香水味,是清清淡淡的橙花,这让他微微晃神。
她问怎么了。
总不能告诉她他是被她的香味迷乱了心智,于是他摇头说没什么。
她哦了声,笑容灿烂,顺势不动声色地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
……
宴之峋拖长调哦一声,“原来你说的乡下老家就是这里。”
言笑眨眨眼睛,“我以前没跟你说过我家在桐楼?”
宴之峋沉默了。
她还是这么聪明,短短一句无中生有的话就把主导权夺了回来。
要是他回答没有,她估计开始耍赖称没有这回事,是他记错了,严重点,甚至还会贼喊捉贼:“看来我的话,你是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你过去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这就是你说的喜欢?”
要是他回答有,她就能顺理成章地发去自己的指责:“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忘了?你过去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这就是你说的喜欢?”
似乎哪种,都能给她向他发去人道主义谴责的机会。
他思考的时候,言笑抽空看了他一眼,可只是这么一眼,她就从他故作深沉的眼眸中推断出他又在脑补些什么有的没的。
他是真的变了很多,初见时毫不费劲的松弛感在他身上消散得无影无踪,现在的他连倨傲、轻蔑都是沉甸甸的,平白增添灵魂的重量,看样子这几年经历了不少。
宴之峋最终决定说实话,一字一顿地强调:“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这样啊……”
言笑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露出稍显愧疚的笑容,“那是我的问题了,抱歉。”
抱歉?
宴之峋怀疑自己的耳朵聋了几秒,不然也不会听到如此荒唐的两个字,在他印象里,抛去打情骂俏的情景,言笑就没正儿八经地跟他道过歉。
宴之峋暗暗咬紧牙关,“没关系。”
心里想的跟嘴巴说的背道而驰,从他微抿的唇角可以看出。
言笑装作没察觉到,另起话头,“三楼住户是你?”
“是我。”
“那还挺巧的。”
突如其来的沉默令人无所适从,宴之峋放回大衣口袋里的双手攥成了拳头,好半会才松开,抛下一句“我觉得不巧”后,换上拖鞋上楼。
没一会,掺进来另一道毫无节奏感的脚步声,比他的要轻些。
他扭头,居高临下地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言笑没好气地说:“这里是我家,另外,我的房间在四楼。”
“但你刚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