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童话(16)
作者:姜厌辞
宴之峋斜眼睨他,“这么想送我回去,打得什么主意?”
宴临樾目光迎了上去,一脸坦荡:“去拜访一下你入住的房子主人。”
宴之峋脚步停住了,大脑跟着有几秒停止了思考,“要只因为这个,你现在就可以回申城了。”
他语调拖得又长又慢,“房东没在桐楼,至于去的哪,我也不知道。”
一片寂静中,宴临樾收回视线,“当初跟房东在电话里沟通的时候,她跟我提到过她有个外孙,你见过没有?”
岂止见到,还被那小磨人精缠了几天。
这话宴之峋没说出口,他只是轻轻点了下头,随即从鼻腔溢出一声嗯。
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开口询问宴临樾为什么突然提到言出时,车已经在对方的指令下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对暗红的尾灯。
凛冽的风刮来,落叶被带着跑,发出簌簌的响声。
宴之峋遍体生寒,不受控制地缠紧了围巾。
在桐楼待了快十天,他还是没法适应这里的夜晚,又潮又冷,风也大,扑到光裸的皮肤上,像冰碴儿渗进五脏六腑。
回到卧室,暖气逐渐驱散了肌肤的寒凉,酒精开始上头,澡都顾不上洗,就着毛衣躺到羊毛地毯上,眼皮瞬间沉重到像压着一整床的棉絮。
半小时后,他从睡梦中醒来,是被人压醒的。
看着坐在他肚子上的言出,他脑袋又开始钝痛,“下去。”
言出睁着大眼睛,摇头晃脑一阵,跟青蛙一样,伏到他胸前,“狗蛋毛茸茸、暖呼呼的,像哭哭的趴趴狗。”
“……”
什么乱七八糟的。
宴之峋懒得扯开他,也懒得去问趴趴狗又是什么品种的狗,面无表情道:“你妈呢?又把你丢下了。”
“哭哭今天开始工作啦……”说完,小家伙开始控诉,“狗蛋你回来得好晚哟,出出都等你好久好久了。”
宴之峋双手从他腋下穿过,随后将他一把拎起,放到一边,“你妈有工作,我也有。”
言出选择性地不听,自说自话道:“狗蛋,出出想洗澡澡。”
宴之峋听笑了,“我猜你洗完澡澡后,还想跟我一起睡觉觉。”
言出狂点头,“不行吗?”
干巴巴地对视了两分钟,宴之峋败下阵来,“睡衣呢?”
“出出去拿!”
宴之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言出屁颠屁颠地跑上楼,迟疑两秒后,他进了浴室,往浴缸里放温水。
言出动作很快,抱着一叠衣服再次出现时,浴缸的水位尚浅,等宴之峋下达指令可以脱衣服了,他飞速将自己剥得光溜溜的,艰难爬进浴缸,玩了会水后问:“狗蛋,你不和出出一起吗?这里面好大的。”
宴之峋没有要和一个屁大点的小孩坦诚相对的打算,冷漠地选择摇头拒绝。
言出隔了会又说:“狗蛋,我要小鸭子。”
宴之峋反应慢了好几拍,“你妈连晚饭都没给你吃?”
“吃了好多东西,有肉、有蛋,还有青菜。”
“那你说什么鸭子?”
“鸭子就是捏一下就嘎嘎叫的小鸭子,它还可以跟出出一起游泳。”
宴之峋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橡皮鸭,“我这里没有。”
他一个大男人,泡澡还和橡皮鸭一起,算怎么回事?
“出出有。”
“……在哪?”宴之峋咬牙切齿地问。
言出伸出四根手指。
“你妈房间我可去不了。”
“不在哭哭房间,在卫生间。”
见宴之峋一副无动于衷的姿态,言出撇撇嘴,“狗蛋,不行吗?”
“……”
又是这三个字。
短小精悍,杀伤力极大。
宴之峋起身,换下浴室专用塑料拖鞋上了四楼。
楼道亮着灯,拐角处的打印纸依旧瞩目,他将步子压得很轻,在意料之中,四楼卧室关着门,靠北的房间倒大门敞开,里面不脏,但乱糟糟的,杂物堆放得毫无秩序可言。
看得他强迫症差点犯了,拼命忍住才没有上前动手收拾。
卫生间倒很干净,三层推车置物架上的沐浴用品摆放得整整齐齐,宴之峋在最上层看到了言出需要的橡皮鸭,拿走后,又把事先准备好的便签纸粘到一瓶面霜上,毫不留恋地离开。
当宴之峋将橡皮鸭放到水里后,言出开始蹬鼻子上脸,又像在恃宠而骄,“它的好朋友呢?狗蛋,你只把黄黄拿来,棕棕会很孤单的。”
宴之峋深吸一口气,去了第二趟。
言出又问:“粉粉呢?”
第三趟,宴之峋直接把橡皮鸭一家都带来了。
言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小脑袋,领导范十足,然后说:“狗蛋,一会我不想喝珍珠奶茶了,我想喝热牛奶。”
他口中的珍珠奶茶,早在宴之峋放洗澡水之前就下好单了,当然是这小鬼要喝宴之峋才点的。
沉默数秒,宴之峋忍无可忍:“你爸妈给你起名言出,是想让你言出必行。”
言出无辜的大眼睛看过去:“我外婆老说我妈想一出是一出,我妈才给我起的这名。”
这么儿戏的取名,他爸都不阻止?
宴之峋没忍住问出声。
言出垂眼,搅动着他的小肉手,边说:“我没见过爸爸,但我妈说他叫狗蛋,一听就是没读过书的,用外婆的话说,就跟隔壁家的铁柱叔一样,没文化。”
“……”
宴之峋语塞的同时,突然意识到言出为什么会一直叫自己狗蛋。
真正的狗蛋应该和他的年龄差不了多少,中国家庭千千万万,真正幸福的却没有几个,各有各的矛盾和问题,比如他的家,形同虚设的父亲,被权威支配下唯唯诺诺的母亲,无时无刻不被迫处于相互比较状态中的兄弟。
也因此,他更能体会到缺失的父爱会对一个孩子的成长造成多大的影响,言出会将对父亲的期待转移到他身上,能理解。
可理解归理解,在被人当成替代品后,说心里没有一点别扭感是假的,宴之峋抿直了唇,维持了数分钟的沉默,然后才抬眼看向又开始玩水的言出。
他的皮肤白皙细腻,五官精致漂亮,鼻子和嘴巴像极一个人。
搜肠刮肚一番,脑海中的影像最终定格在宴临樾上。
宴之峋顿了很久,久到双腿发麻。
先前所有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在这一刻顺利解开,包括宴临樾为什么非要他住到这地方,临走前又问起言文秀外孙的事。
原来他就是那位抛妻弃子的狗蛋。
同作为被宴临樾伤害过的人,宴之峋看向言出的眼神,从烦躁不耐变成同情怜爱,连带着给他穿衣服的动作都轻柔几分。
回到卧室,宴之峋拿上手机去了北面储物间,嘟声响了不到三秒,切换成宴临樾亘古不变的清冷嗓音:“什么事?”
宴之峋也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道:“这缠人精是你的孩子?”
“你在说什么?”
“在说房东的外孙。”
时间在无声的环境里显得拖沓又冗长,宴之峋的心率一直居高不下,底下陆续有车辆经过,光来了又散,将沉黯的夜色切割着几何形状。
许久才传来宴临樾的回复:“有病去看。”
第9章 她
来桐楼的第四周,言笑的新文才有了进展,她先是将小说里描绘的乡村风光进行大刀阔斧的删改,随后尝试着去让身为外乡人的女主被动融入到这样的环境中去,这着重表现在她与当地人一些细枝末节的对话和思想观念的出入上。
这种以小见大的写作手法,言笑在之前的三本小说里都用到过,也是她掌握的所有公式化写作技巧里被她套用的最炉火纯青的一种。
除此之外,言笑还将女主人设细化成两面,以此来突出她的反差感,比如人前她总是强势到一字一句都带着明显的攻击性,她最喜欢在唇上涂抹艳丽的红,红到张扬,红到足够侵占他人的眼球,实际上冷漠、刻薄只是她掩藏真心的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