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童话(10)

作者:姜厌辞


不管是哪种,李芮彤都不希望发生在言笑身上。

言笑摇头,意识到隔着几百公里,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于是补充了句:“你记错了,目前为止我没写过重复的剧情。”

李芮彤半信半疑,“就这么肯定?”

“每本书里的每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停顿片刻,言笑将话锋一转,“你听说过记忆宫殿吗?”

“听是听说过,不过我了解的不多……你专门去学习过?”

“专门倒也没有,是宴之峋教我的。”

和宴之峋的初见远在言笑计划范围之外。

大一下学期临近期末考,她趁着室友去洗漱,拿了只玩偶塞进被子,拉上半截遮光窗帘,用幼稚的手段营造出自己正在床上熟睡的假象,然后悄悄下床,拿起教科书、手电筒和一小盒充饥用的奶油泡芙,偷偷摸摸去了澄阳湖旁边的凉亭。

即便那会已经是晚上十点,来来往往的人还是不少,怕被注意到,她躲进旁边的矮丛。

半盒泡芙很快消失,耳边传来慢吞吞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然后突地化为一声轻笑。

言笑僵硬地抬起头,是个男生,上身只穿着一件衬衫,尖角衣领,纯白,简洁到无半分点缀,但它的质感是言笑有史以来见过最垂顺的,当然可能是光线作祟,她看不到一丝一缕的褶皱。

风从他清瘦的腰际灌进来,吹出鼓鼓的形状,一侧紧紧贴合着皮肤,显出几分少年略显病态的羸弱。

她将视线往上抬,注意到他的脸也很白,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看着像驼峰鼻,嘴唇略薄,天生不爱笑似的,也似习惯性地被他抿成细长的一条线。

人最容易从别人身上看到的、察觉到的,往往是他们自己没有的东西。

只那么一眼,她就知道他们不在一个世界,而他恰恰是她最不齿,也是最羡慕嫉妒的那类人。

出生在罗马,他唾手可得的财富或许是她一辈子望尘莫及的馈赠。

那时候的宴之峋没有说话,但眼神传递出的讯息很明确,是问她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被抓了个正着,她大脑宕机了好几秒,第一反应是把泡芙递出去问他要不要尝尝。

他自然没动。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片刻找到听上去可信度相对较高的说辞:室友睡着了,她不想打扰她们,才会跑到这地方复习功课。

多么体贴,多么善解人意!

结果只得到了他不屑的反应,扯唇一笑,很浅的弧度,夹杂着微妙的嘲讽意味,“你还挺努力。”

她咽下心头的不适,“我脑子笨,只能靠努力了。”

事实上,比起依靠努力达成目标,她更希望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天才般的存在,做什么都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就展露出游刃有余的姿态。

这也是她煞费苦心一个人大晚上偷跑出来,在这黑灯瞎火的犄角旮旯里复习功课的原因。

就像初高中时期,每次考前,她都会将“我都没怎么复习”挂在嘴边,在同学面前也永远一副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姿态,没有人知道,她的年级第一是无数个灯火通明的夜晚换来的。

那年高考,她发挥稳定,考到B大,在寻常家庭里可以吹嘘整整一个夏天的成绩,对上宴之峋的,仿佛变成了一个经不起推敲的玩笑。

为了赶上B大那群天之骄子的步调,她只能努力,偷偷地努力、拼命地努力,让自己的优秀看上去不那么费劲,也足够和他们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供人比较。

只能说命运最爱捉弄人,她的计划还没成功一半,就被人捕获,偏偏那人还是她最反感的人群中的佼佼者。

岩井俊二在描述十五岁少女暗恋心事时,用了一段独白:“在遇见你的那一刻,我杀死了心中另一个自己,这便是全世界最微小的杀人事件。”

那时候的言笑,在遇到宴之峋的那一刻,也杀死了躯壳里其中一个爱装模作样的自己,她决定抛弃自己的“天才”人设,从那天起,她开始无遮无掩地向别人传递出自己目前的所有成绩,都是通过努力获得的,时间一久,旁人对她的评价自然而然从“天才”演变成“励志少女”。

也是从那天起,她和宴之峋的交集变得越来越多。

就像有人强行将两条平行线掰弯一角,让他们往各自的方向延伸,逼迫他们进行更深一步的了解。

然后在某个相交的节点上,又让他们顺理成章地相爱。

在一起后,宴之峋带她见识了很多她从未了解过的事物,就像她现在和李芮彤提到的“记忆宫殿法”。

作为回馈,她尽可能地将他传输到她脑海里的有用知识消化成自己的东西,然后表现在落落大方的举止上、博学的见识中,以此来歼灭旁人对宴之峋眼光的质疑。

交往期间,她还撒了不少次谎,比如当宴之峋问问起她的父母时,她会半真半假地告诉他她的父亲十几年前遭遇意外去世,事实上她只是个被抛弃的私生女,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现在又在哪。

当时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在她的认知里,要想将一道菜做好,光有技艺高超的厨师和新鲜的原材料是不够的,还需要各种提味的辅料。

维持一段恋情也是如此,需要各种佐料加以提鲜、润色,可以是甜蜜的情话,也可以是适当的谎言。

当她分手后再回头看,或许正是他们这段感情里参杂着太多的虚假,会崩塌也在情理之中。

一旦持续性热烈的心动暂停,他们的情谊就会随之冷却,重新退回到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上。

一味地勉强求全、削足适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

听言笑这么说,李芮彤放心了,这个话题不了了之。

“好消息呢?”言笑问。

“《败露》杀青了,最快明年第一季度就能抬上来,我还听说第一支预告片一月初就能上。”

言笑消化完这个信息,勾唇浅浅一笑,“我也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一个?”

李芮彤选择了好消息。

“那个每天两条诅咒我去死的黑粉,已经有几天没再这么干了。”

“那确实是好事……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她是在我回了句傻逼后才消停的,合理怀疑她在憋着什么大的坏水,比如发博控诉我没素质。”

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出现的鸡飞狗跳画面,李芮彤在心里直呼mmp。

言笑拿起衣架上悬挂着的马海毛围巾,叠好后,揣进大衣口袋,在李芮彤头疼不已地挂断电话前,另外起了话头:“你当初看中我、签下我,是不是考虑到了我那时候惨兮兮的状况?”

李芮彤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事,沉默了会反问道:“如果我说我确实考虑到了这方面因素呢,你会失望、难过吗?”

言笑没怎么犹豫地答:“不会。”

成功的路径有很多,但不管哪条路,实力、运气都缺一不可,说白了,运气其实也是实力的一种。

而她只是抓住了人脉化成的机遇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潜规则、走后门,不应该被诟病,也没什么好值得失望的。

言笑轻飘飘地笑了声:“直到今天,我还是很感谢你在我穷途末路之际伸出的援手。”

“那请你务必将对我的感激转化成你进步的动力,让我这社畜多赚点提成,好实现早日退休的目标。”

两个人互相开了几句玩笑后,李芮彤也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前几天给你寄了一箱样书,地址写的桐楼,你收到没有?我这边看快递已经签收了。”

言笑满头雾水,“没收到,可能驿站代收了,我回头问问派件员。”

“行。”

-

路过三楼,言笑脚步一顿,敲了两下门,在意料之中,里面无人应答。

他们俩人的作息时间完全岔开,她清醒的时候,三楼这位没有人影,对方活动的时候,她在房间里戴着耳塞呼呼睡大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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