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濯雪(154)
作者:今稚
傅真没有多想,点点头,继续专注地伏案写作。
其实,因为学业事业繁忙,她并不能坚持天天记日记,除了就连手写也只是偶尔为之。现在用晏启山的派克钢笔写着的“东西”,也不能算日记,可能年度总结来形容会更合适。
2009年才刚刚开始,2007年末才相识,真正完完整整地在一起的的年份只有2008年。仔细回想,总觉得相识太晚,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一路上留下了太多遗憾。她也不够了解他。
从昨晚到现在,晏启山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流露出忧愁的目光。
这让她很不安,很不安。
也许是冥冥中的指引,让她在临出门前心血来潮,一定要趁现在写点什么来纪念和三哥在一起的这一年。
而且,即便暂时不知道哥哥遇到了什么事没办法一起分担,但写一份相爱以来的年度总结,起码能让他开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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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真握着钢笔,唰唰写得飞快,十来分钟洋洋洒洒一大篇。
她从小在学校免费兴趣班学书法,为了对付堆积如山的作业,苦练出了一手流利的草书。
坐在书桌前,认真检查一遍后,她吹干字迹,噘起嘴在信笺落款处印了个唇印,献宝儿似的拿给晏启山,“哥哥,你上学时可能收到过很多情书,但这一份一定最特别,因为它来自你的亲亲老婆。”
晏启山爽朗大笑,一手接过临时变更成情书的年度恋爱总结,一手揽她坐在自己怀里,“唔,让哥哥看看,你有没有写彩虹屁。”
傅真哈哈大笑,故意说:“糟糕,我写的全是你的坏话。”
晏启山眉飞眼笑,拿着洒了香水的纸,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我这一年,和哥哥过得特别好。
他年长我十岁 ,总是特别温柔有耐心,包容我所有的天真幼稚不成熟。即便我任性、贪心、爱财,还特别有妒忌心,哥哥再憋屈,再生气,也依然百般呵护我。”
念到这里,晏启山停顿了一下,笑着拍拍她腰肢,“哥哥有的钱,不给你花给谁花?”
傅真摇晃他肩膀提出抗议:“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念出来?好羞耻。”
晏启山拒绝,“不羞耻,文笔优美,哥哥感动着呢。”
傅真手冰着他脖子,“我怕你读着读着会被我起撅过去。”
晏启山收到这么郑重而古老的告白书,心情极佳,说话也没了正形:“嗯,放心吧,哥哥只会在你身上干撅过去。”
傅真连忙捂住肚皮,笑嘻嘻地说:“好哇,你讲流氓话?完了完了,这下你家小朋友听见了!”
晏启山微微一笑,“没事,她现在连人话都听懂。”
“……”不愧是辩论社社长,傅真五体投地,“你牛。仗着嘴皮子利索就欺负老婆孩子。”
“我哪有?”晏启山嗯哼两声,开玩笑说,“小没良心的,哥哥我只差把命都献给你们母女俩了。”
傅真闻言脸色大变,连忙伸手捂他嘴,“哥哥!你能不能别乱说!你再乱说我和你吵架了!”
晏启山扭头躲开她的封杀,还偏要说:“我没有乱说,我说的是真的。”
傅真怒气冲冲,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晏启山,你是不是存心想气我!”
晏启山是真心剖白,想把心里话都告诉她。但看到她急出了泪光后,又开始懊悔,明知道她不喜欢听那些不吉利的话,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害她担心?
他连忙讨饶:“不说了不说了,哥哥错了,哥哥继续念情书啊。”
“那你先打破。”傅真幼稚地怼起两根食指,要他打破。
晏启山笑着划拉一下,然后顺势握住她指尖,“好了,打破了。”
“那你继续念吧。”
傅真搂着他脖子,滴滴娇地夸奖,“我觉得你普通话得有一甲,既标准,又好听,以后小朋友胎教就交给你了哦。”
晏启山笑着拿起信笺,继续念了起来,嗓音瓷沉悦耳,优容缓慢,隐隐有金石质地,“其实一开始,我在街头决定盛装去见哥哥时,心里满怀偏见和忐忑。一路上不断地警醒自己要清醒。那不是良夜,是悬崖和深渊。”
“唔,原来你对哥哥意见那么大的啊?”晏启山眉眼弯弯,抚着她胳膊,笑出了很浅很淡的鱼尾纹,“不过你那天穿成那个样子,的确是英勇献身的架势。没把你就地法办纯属哥哥人品好。”
傅真:“你再笑。”
“哥哥只是开心,”晏启山顿了顿,又开始念,“可我其实从一开始就沦陷了。和哥哥被困在杭州的那些天里,每晚都很期待哥哥来真的……”
傅真羞愤难当,飞速捂住他嘴,坚决不让他继续往下念,“你不许发出声音。”
傅真收起嬉皮笑脸,亲了亲她唇瓣,自嘲地笑起来,灰色眼眸中满是温柔,“其实那会儿我也想来真的,只是顾虑太多。但你回富阳后,我每天都在怨自己为什么没把你留下来。”
“那你知道吗?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你了。”
傅真思绪万千,一时间陷入了某种回忆。大二时哲学课导师说过,要以平常心待一切人。
其实这“一切人”里,既包括他人,也包括自己。
但她当时还不够透彻,只是简单地记着白居易的悼亡诗“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不牢坚”,然后顾影自怜,不敢打开心扉。
直到跟晏启山在一起久了,她才慢慢地理解了老师说的另一段话——
有些人你觉得他愚昧落后不可理喻,可对于他自己来说,那是他祖祖辈辈艰难生存的经验。
有些人你觉得他矜贵奢靡不接地气,但其实于他而言,那只是寻常的生活,简单的生存必需。
每个人的三观从来都不是孤立形态,生活圈层,家世背景,教育经历是它的来路,而由此辗转发展的未知人生轨迹便是它去处。
因此,在不了解一个人时,千万不要轻易以己度人。
如果她能多相信点晏启山,是不是很多波折和磨难,就不会发生了?
傅真思考事情时,浑身散发高冷气息,晏启山没有打扰她,拿着信笺一字一句默读着——
“认识哥哥后,中国那句古话“富贵三代才懂吃穿,五代方知文章,五代之后,才能教养出真正的贵族”在我心里才有了具体的概念。
当时我还吐槽过哥哥:眼前这个男人,住在高阁里,从没接过地气。
后来嘛,当然是受益匪浅咯。
跟哥哥在一起后,我眼界、学识、事业……各方面都提到了质的提升。
总之,谢谢哥哥带我长见识。
但是哥哥能不能不要总是把我当成象牙塔里不懂事的小姑娘?
我们是夫妻,结婚时都宣誓过了,两心相印,风雨同舟。大概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应该一起携手面对。
如果是资金问题,或者别的什么财务问题被上头追缴了,我这里大概还有千万左右存款,我不要钱,我只要哥哥……”
这是一封措辞非常朴实平常的书信,但字里行间满是真情。
他这一生纸醉金迷,听过无数溢美攀附之词,都是些想掏空他的。唯独傅真要为他掏空一切。
看到这里,晏启山微微湿润了眼角,他也很想不顾一切地傅真相守一辈子。但如今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不能做孬种,抛下一切逍遥国外,让父辈独自承担“楼塌了”的后果。
前途渺茫,傅真再跟着他,会一辈子抬不起头。
与其把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拖入泥淖,还不如趁现在还有能力,把能给的全给她,让她可以安稳富足地过完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