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濯雪(14)
作者:今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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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后,晏启山忙了起来,不常在家。
至于到底忙些什么,晏启山没说,傅真也就没问。剥离身份家世和类似于爱情的滤镜,他们只是滚滚红尘的一员,互相留有余地。
晏启山偶会给她带洋牡丹或山茶,包装纸是用过的宣纸。
大部分是瘦金体誊写的诗句,内容次次不重样。小部分是绿咬鹃、芍药之类的花鸟画,篇幅都不大。
据他自己所讲,不去不行,去又太无聊,只好偷偷练字修身养性、祛火降燥,免得天天骂人。
傅真难以想象,原来他也会骂人。
为着他忍气吞声也要给她带花的情义,傅真冒雪步行很久,在某小学门口文具店购买到工具,趁他不在家时,把舍不得扔的宣纸翻出来重新压平整,打算日后找人装帧成册。
待日后,植物枯萎,字花永恒。
除此之外,其实他俩的雪灾同居日常挺平淡的。吃完早饭后,晏启山出门点卯,然后她收拾好东西,步行十分钟到附近咖啡馆,找个窗边的位置写作业写稿子。累了时,一抬头就能看见湖畔来来往往的人群,有种在人海里孤独的安全感。
剧社的排练她前后也去参加了三次,主要是试灯光走位,和搭档磨合下。
因为小杜丽娘戏份属于“友情客串”,是女主雪中跳绝命舞时的“少女时期对照组”。在第三幕快结束时出场,只需坐在菱花镜前说两句对白,然后站起来展示下步科母,再唱两句念白,一共两分钟就完事了,所以不用次次都去。
不过演员津贴剧团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理由是,晏先生认为鼓励应该一视同仁。
傅真意外之余连连抱歉。
叶笃之说,“这世上人和人的际遇本来就不一样,没什么好抱歉。而且原本赞助里并不包含津贴的,因为你多了项“压岁钱”大家都很开心。”
“是吗。”傅真并不相信人心,但还是笑着点点头。
事后,她给大家包了小礼物和卡片,感谢大家包容,让她有了登台过把瘾的机会。同学们也很客气,都是名校高材生,日后都是人脉,没有人会为这种事开罪人。
但她“傍”晏启山的事肯定瞒不了。
傅真仔细设想,如果能重来,家里濒临破产的困局改变不了,她照样没有别的选择,不是晏启山,就会是别人。
能遇到晏启山是她幸运。至于名声么,比钱和他,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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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星期天,小寒。
新闻说山路依然建议暂缓通行。晏启山照旧不在。傅真也没出门,在客厅伏案写稿。
上次交的第一篇旧稿《爱在港岛日落时》反响不错,引起无数听众来电追忆上世纪港乐黄金时代,电台希望她出几篇成系列的港乐专题。
午后,傅真蹲在壁炉,边听王菲专辑《但愿人长久》,边吃简单自制的沙县飘香拌面。
吃到一半,手机铃声响起。她妈打来的。
昔日慈祥和蔼、从不诉苦的母亲,此时在电话那头对自己的焦虑毫不遮掩,甚至说的话也是这段时间常提的陈词老调。
“真真,你北大同学里有没有家境不错的,问问看,需不需要丝绸。不把这一批丝绸脱手,我们现金会断流的,贷款还不上,搞不好我和你爸都得进去。”
傅真默了下,只能老调重弹:“妈。你先别急,我会帮着家里想办法的。”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王文静女士长叹一声,小心翼翼地问,“妈妈认真问你,如果能帮到家里,你真的愿意帮吗?”
傅真惊讶莫名地打断到,“妈,你说什么呢?我当然愿意了。”
“那就好。那没事了,你先忙吧。妈妈有事先挂了。”听筒里一阵嘈杂,随即,通话匆匆中断。
紧接着,爷爷的电话进来了,“真真,你哥让我问问你,你回来后,能不能给灵灵补补课?”
很显然,不亲自出面,就是不想给补课费,还妄图让她全天候带娃。
傅真揉了揉眉心,冷静地说:“等回来后我看情况吧,不忙的话可以抽空帮她讲下错题。”
“哎,好。我那告诉他一声,叫他不用另外请补课老师。”
“……”简直鸡同鸭讲。
傅真默默地给手机调了静音。但中断的思路再也找不回,被迫在沙发上从午后枯坐到夜幕降临。
直到晏启山终于回来,屋内才有了亮色。
“怎么了?”他关上门,脱下外套,打开灯,满脸关切地走过来,揉揉她头发,“是不是心情不好?”
傅真摇摇头,没说实情,“没。我只是有点困了。”
晏启山笑着张开双臂,示意她:“那过来。”
傅真点点头,挪过去,倚着他胸膛。
然后,不知怎地,她忽然闻到一丝极淡的女士香水味,广告词都要写“撩到你腿软”的成熟诱惑斩男款。
傅真悄悄仰头瞧他。
他穿得单薄,脸上有倦色,左手揽着她,右手还在给人发飞信。
彩绘玻璃穹顶下,洋房古老、奢靡、华丽的水晶灯,声势浩大地从顶层垂落,无数完美的切面折射出无比斑驳、璀璨的、流动的光影。
满目绚烂中,他的存在仿佛是虚无的。
“三哥。”傅真心里一阵恐慌,叫了他一声,勾着他脖子,弓起身子去亲他略有些干燥的嘴唇。
窗外,夜雪正凛冽。
第10章
晏启山明显一愣,笑问,“怎么了?”
但随即,他轻轻闭上眼睛,温柔地顺着她俯下身来,将她搂在怀里,不含情'欲地细细回吻,如同一簇恬淡洁白的茉莉,纯粹、清新,悠甜。
长夜耿耿,屋内静影沉璧,阒然无声,只有心跳还在颤动。
“三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傅真贴着他温热的肌肤,将刚才莫名的的恐慌和那一缕来路不明的陌生女士香忘到了脑后。
晏启山琉璃般的灰色眼瞳里盛满笑意,沉吟了下,故意拖长尾音:“嗯,想我了啊?”
“哪有,”傅真脸一红,佯装环顾四周,“我只是怕黑。”
晏启山也不揭穿,低声哄她,“那现在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哥哥带你出去吃。”
傅真没心情地摇摇头,“想到你明天也这么晚回来,我吃不下。”
晏启山刮刮她鼻子,好笑地逗她,“那明天陪哥哥坐'牢去。”
他说的坐'牢,就是上班。傅真开开心心挽起他手臂,“别说坐'牢了,哪怕赴汤蹈火我也陪着你。”
“既然不想吃饭,不如现在就跟我赴汤滔火一把。”晏启山笑了一下,垂眸咬她耳垂,手搭在她后腰上一路往下摸去,毫不遮掩地扯开那片布料。
傅真惊得差点站不住,皱眉紧紧地攀援着他肩膀,胡乱地吻他脖子,“哥哥,去楼上好不好?别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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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凌晨,外面洋洋洒洒飘着小雪,傅真摸黑出门打的买早餐。
这家开在林荫路的“上海生煎”底板香脆,馅鲜多汁,生意异常火爆。晏启山曾口吻遗憾地同她讲,每次路过都只能闻个味儿。
“煎饺还是煎包?姑娘先坐会,再等一分钟就好了。”由于来的太早,傅真是第一个顾客。
“三盒煎饺打包。”傅真也不坐,避着那油烟站在雪里等。
老板娘见她这么急,加大火力半分钟搞定,手脚麻利地装好,放在旁边。
“谢谢。”傅真付了钱,拎起东西转身就走。
“嗳嗳,”老板娘还以为她把辣椒油和醋给忘了,震惊之余,怜惜地问,“姑娘,这么着急赶着去上早班啊?没有调料吃着不完美噢!”
傅真没透露实情,只含糊地道谢,“阿姨不用麻烦了,没事的,我不吃醋。”
“噢,那你快去吧。现在才五点,肯定来得及!”老板娘见状不再坚持。
傅真点点头,匆匆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青溪路555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