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28)

作者:绿痕


死缠烂打地追着沐策拜了师后,接下来的数年里,沐策从一开始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地教他读书识字起,到手捧着兵书,日以继夜地教他兵道战法,最后甚至毫不保留地将一身武学全都传授给他,给予了他筑梦最牢固的基石。就在他认为自个儿已是学艺大成,准备前往云京参加武状元大赛,为他的将军梦想迈出第一步时,沐策却阻止了他。

他还记得,沐策当年是这么对他说的——

你不是块当官的料。

偏偏当年他脑子里就是一门担当将军的心思,压根听不进沐策的劝,拚死拚活地考上了武状元后,又签下了军契从了军去。几年过去,他是如愿地登上青云当上将军了,可无聊枯燥的军中生活,本就拘着他这个生性活跃的江湖中人让他很难捱了,他永远也难以适应的官僚制度,也总是让他如喉鲠鱼刺,浑身不爽快之余,还逼得他成日不得不小心地与人周旋斗法,再加上长年派驻关外国境边陲,那天天吃着风沙、没事数蚂蚁的日子,更是让他苦闷得都有逃兵的心了……

早知会有这下场,当年他就是自砍双腿他也不去考那劳什子武状元了。

只是天晓得,这样的日子他还得在塞外过多久,而这兵……得当到何时才是个头啊?

苏默搁下手中的茶碗,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眼下这茶都喝完两壶了,可坐在她对面的那位威武将军,满腹的苦衷却仍是诉之不尽,听得她都想为他掬一把心酸泪了。她伸手推推沐策,要他替自家徒儿想想办法。

“别愣着啊,还不想法子救你家爱徒脱离苦海?”

“我这是成全他。”吃到苦头了吧?

生怕冷血的沐策将会不为所动,莫倚东一把握住苏默的手恳切地向她请求。

“师娘,求您就同师父说说,帮帮徒儿吧……”

沐策寒目一凛,“手搁哪呢,胆肥了是吧?”

当兵多年,亦多年没跟女人正常接触过的莫倚东,在收到来自沐策的警告后,先是愣了愣,低首瞧了瞧手中的柔荑,并确实感受到那软嫩的触感时,他急急地缩回手,慌张失措地瞧着变脸的沐策。

他红着一张脸地解释,“师父,我、我没……徒儿不敢……”

“嗯?”瞧瞧,自家的徒儿多纯情多害羞,多像一朵小花啊……虽然骨子里是个中年大叔。

“别逗他了。”苏默看不过眼地制止他,“明明你就挺担心他的,不然你也不会特意找他来了。”有他这样玩徒弟的吗?

“师父……”莫倚东含在眼眶里的泪水又快掉下来了。

沐策朝他轻轻叹了口气,下一刻目光也变得柔软温和了许多。

“真不想再当将军了?”他能放弃他的梦想?

他用力点头,“徒儿一心只想回到江湖,若师父允许,日后徒儿愿侍奉师父左右!”

“即使这些年来的心血将会化为乌有?”要当上将军不易啊,更别说他都已辛苦那么久了。

岂料莫倚东仍是铁了心,“只要能离开那乌烟瘴气的官场,不必再同那些阴损的小人周旋过招,无论什么代价徒儿都愿付!”

“即使日后你得侍奉你家师祖?”他再扔出一个对自家徒儿来说颇棘手的问题。

一想起那位容貌妖艳无比的梅相,莫倚东当下便觉得一阵寒意自他的脚底窜了上来。

“呃……他能离朝?”不是听说,陛下打死也不愿让这名朝中唯一敢直谏的良臣离开吗?

“有我插手,当然能。”沐策胸有成竹地说着,“如何?”

“……徒儿一切都听师父的安排就是。”虽然他打从一开始就没与那位梅相对盘过,不过为了自由……男子汉大丈夫,豁出去就豁出去。

既然他都不悔也不打算回头了,那么接下来的事自然也就好办了,早就备妥良计的沐策以指抚着下颔问。

“我若没打听错的话,听说这些年来你与九王爷之间……有些闲隙?”

莫倚东怔了怔,蓦地阴森一笑,眼中寒芒冷冽似刀。

“岂只是闲隙而已?”他没带兵去捣了那座九王爷府,或是就采用江湖中人的旧作法,直接找个深夜摸进府里去灭他全家,都算是客气了。

当年沐氏父子叛国案子一出,九王爷在朝廷中大力主张采连坐之法,要陛下杀无辜的沐策以儆效尤,当时远在边关的他在听到消息后,急得就只差没有抗旨,直接杀回京来营救家师了。

对他有着再造之恩的师父,那个年纪小小的、聪明又身手高强的少年,怎么能被困在那座黑牢里受尽折磨欺陵?那三年间,他不断上书表示他想回京探探家师,却次次都被无情地驳回,而折子被驳的主因,就是出在九王爷在殿前主张沐策善拢人心,断不可给他组织党羽的机会。

因此在皇帝眼中可能将会成为党羽的他,获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硬生生地被降了一品,兵力也被大大削减了四成。然而尝到了这甜头的九王爷却犹不知收手,依旧大肆打压着他,私底下暗自串通了兵部苛扣大军武器与粮草,贿通了吏部扣下部分军饷,一心一意就是要逼着他这个沐策之徒造反,好让身在黑牢中的沐策再因此多担上一条罪名,名正言顺地上了午门外的断头台,成全了皇帝的心愿。

为了沐策,为了身后的军员属下,莫倚东只能死命咬着牙逼自己忍下去,反覆告诉自己绝不能就范,也不可造反,他不愿真成全了那些人的心思将自家师父逼上刑台。

可他们居然在沐策远赴流刑时,将他弃于路旁待死,甚至还向全天下人隐瞒这消息?

大丈夫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看他情绪也酝酿得差不多了,沐策不慌不忙地抛出一个令他难以拒绝的诱惑。

“现下有个机会,不但能如你所愿,让你在日后摆脱威武将军这一职,还能让你一清旧怨,痛快地将九王爷当成沙包打,你做不做?”

“我做!”山水有相逢啊,总算是天不负他,这事他都已闷在心底近四年了。

苏默不解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过就是替我家徒儿解解气,再顺道解决一干人等的烦恼罢了。”他这人做事向来讲求效率,既然他身边的人都有着困扰着他们的麻烦,那不如就让他一口气都给解决了吧,他可没那闲暇常跑云京这一趟。

“说来让我们一块听听吧。”

他朝他们两人勾勾指,不疾不徐地将他入京以后一直在做之事,和即将进行之事全都对他俩说了一回后,就见他们一个兴奋地咧嘴嘿嘿直笑,而另一个则是有些难以置信地蹙着眉。

“……你不是说你对陛下无怨?”她记得中秋时他是这样说的。

沐策冷冷一笑,“我虽说过我不恨不怨,但我可没说我不会报仇。”这完全是两码子事。

“……”原来还有这种说话技巧啊。

“如何,愿做吗?”沐策转首看向俨然已经乐过头的自家徒弟。

“徒儿愿做!”

他摆摆手,“那好,你赶紧着手去办吧,我等你的消息。”

当莫倚东踩着疾快的步伐远去后,沐策一手执起酒杯,静看着杯面上的酒水涟纹,在朝阳下显得晶亮夺目。

哼,不让他回到云京便罢了,一旦让他回来后,要他不报仇?

别说笑了。

当年他也曾经纯真诚良过,可无奈的是,世情与际遇总是催人的心迅速苍老,再不信任何天真,只信躲藏在人心底下的暗流与旋涡。无数年的叹息,在暗夜中化为一声哭鸦的低鸣即过去,又有谁知晓,他是如何度过黑牢那一千多个不眠的长夜?

那些曾害过他的人,在京中也安逸够久了,也该教他们体会体会……什么是礼尚往来了。

按照沐策计划,负责出场搅局打乱婚事的莫倚东,这日,事前也没知会苏府一声,一早便率了大批人马来到苏府登门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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