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12)
作者:绿痕
“娘子啊娘子。”
“嗯?”或许是听惯了吧,她早对这称呼没啥感觉了。
“此鸡杀否?”
“不杀。”
沐策冷目淡淡朝她怀中一瞥,“咱们有好阵子没尝鸡肉肉味了。”
饱受惊吓的母鸡,急急地往苏默的怀里钻。
苏默防备地将母鸡抱紧了些,“它是咱们家的一分子,我都养它快两年了。”他也不嫌这鸡的肉会老得钝牙啃不动啊?
“能果腹的。”他还是相当不爽快,总觉得这鸡在她心中的地位,似乎还比他这长工高了些许。
“要果腹明儿个叫花叔再下山买几只就成了。”她睐他一眼,总觉得他今日哪儿怪怪的,“你怎走这么慢?是不是因为最近变天,所以膝盖酸疼了?”前阵子午后都会飘几场雷阵雨,她也忘了要叮咛头一年住在山上的他得注意。
“……嗯。”她要这么想……就这么想吧。
“回去后我再拿药酒给你推推。”她边走边回头说着,冷不防便被路边的长草绊了绊。
沐策一掌扶着她的手肘稳住她的身子,待她站稳后,即拎过她手中的母鸡夹在腋下。
“这鸡重,你抱不久的。”他一手轻推着她的肩头要她往前看,“你好好走路。”
等不及夜晚来临,迫不急待的虫儿们,在金乌开始沉降至山峦最高处的一角时,躲在路旁的草丛里大声繁唱,红艳得不可思设的晚霞,让众山看起来就像是正在焰火中燃烧般。
然而沐策却无心欣赏。
他只是在夕光下,盯着苏默那侧脸上动人的弧线,想像着她那身为名妓的娘亲,当年该是如何的倾城无双,而她,今日却因脚跛之故而乏人问津……
苏默在他突然牵住她的手时,略略停下了脚步问。
“长工?”四下的光线愈来愈暗,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天色暗了,牵着妥当些。”他淡声说着,牵着她走在山径上比较平坦的地方。
“下午你又去果园了?”握着他带茧的大掌,她觉得这掌心好像比上回摸时更加厚实了些。
“嗯。”他心不在焉地应着,忽尔将话题一转,“在这山上住久了,你会不会想离开这地方?”
苏默说得极快,“不会。”
“你不想嫁人生子吗?”鬼使神差的,他也不知他怎会把这句关在他心头的话,就这么给问出口了。
沉默来得很突然,半晌,等不到她回答的沐策紧了紧她的手。
“小时候曾有过这念头,但后来……”她别过脸,“我放弃了。”
他敏感地捕捉到她语气中的异常处,“放弃了?”
“嗯。”她很快地掩去眼中难以察觉的落寞,状似轻松地说着,“就这么过日子,不也挺好的?”
怎么会好?
虽说现下的日子,他们过来还算是快乐,但他也知道,这只是种短暂的安慰,它并不能恒久地持续,也不会到永远。
鲜妍的花朵离不开凋谢的轨迹,记忆则会在岁月中褪了颜色,总有天,花叔花婶也会老去,到时,她要一人孤零零地独自留在这山头上吗?他并不想去想像,她将会有孤独无依的那一日到来,他也不愿见到,她将会有失去笑靥的那一天。
那么,她在将来,该过什么样的日子才好呢?
思及这一点,沐策也愣住了。
他不懂,就连自个儿的未来他也都还未曾打算过,怎么他却急于替她盘算起来?
就表面上来看,他是她的长工,她是东家,他们两人皆很满足于眼下的状况,短期内,他并不想要有任何的改变。
因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拥有过如此闲静恬淡的生活了,不知不觉中,这桃花山山上的日子,竟让他有种回家的感觉。在苏默所住的这座大宅里,不但有着家人似的关怀,淡淡的安心感,也有着他辛勤的汗水,和某种近似眷恋的心情,这让他,一点也不想要离开。
在天顶上的云霞最是美丽炫人的那一刻,沐策牢牢地牵着苏默的手,开始在想,他这名打从上任以来,就一直十分敬业爱家的长工,会不会称职得太过头了些?
苏府留在沛城城中的药铺,在夏至来临的那日,已结算出这半年来的营利,按规矩,药铺管事得将铺子帐册上呈给苏三姑娘过目核对,因此打算去取帐册的花氏夫妻,一早就做好了下山的准备。
只是他们没想到,已在山上蜗居近四年的苏默,不但难得地主动提出要下山,就连那个身为流犯的沐策,竟也没半点流犯自觉地想跟下山去抛头露面,一点也不怕会被人给认出来。
“小姐,你……真的行吗?”将马车停在城门处的花叔,还是不放心地再问过一回。
“都三年多了,他们应当都已不记得我的旧事了。”苏默眺望了远处的汹涌人潮一会儿后,打气似的对他笑笑。
花婶依旧觉得此事不妥,“我看,三姑娘还是待在马车上等着吧。”如果又出了岔子怎么办?
“我没事的。”她干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待会去了药铺后,你们是打算一块去逛街吧?都想好要买些什么了吗?”她知道以往他们下山来,都是匆匆买了该买的东西就走,甚少有机会能在城里逛逛或是去一访旧友。
“想是想好了,只是这钱……”从不曾出门带这么少银两的花家夫妇,有些为难地掂着手中比往常轻盈的银袋。
“呃……”苏默爱莫能助地抬手指向如今家中的财政掌权人。
“甭看她,钱都在我身上。”沐策将心一横,决定非纠正这三人败家的坏习性不可,“今儿个你们一毛钱也别想多花。”
果真是由奢入俭难啊,在山顶上大宅里过惯了好日子的这三人,他们根本就是标准的不知民间疾苦,前几日农暇时,他拿起家中的帐册拨拨算盘一算,庞大的家用支出,和过多不必要且浪费的花销,当场差点令他呕出一口血来,他们几个……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花钱如流水哪,也亏得那位苏府的大小姐,这些年来有那雄厚的财力能养着矜贵无比的他们。
他仔细叮嘱两个老小孩,“我再说一回,不许买不管用、不切实际或是纯粹浪费银钱的东西,都记住了?”
“记住了……”他俩意兴阑珊地应着。
在他俩手牵着手进城后,沐策也陪着苏默一块踏进这座他从没来过的沛城,不过多久,他敏锐地察觉,苏默自进城以来,就一反常态走得很快,刻意费力的稳住右脚不让它跛得明显,她还一路都低着头,像是不想让人瞧见她的面容一样。
城中人潮如水,他俩才并肩走过两条大街,就被混乱无序的人群冲散了两回,为免走散,沐策在拥挤不堪的街上牵起她的手,后来当前方因为出了马车事故,整条街都被塞住时,顾不上他人看了会怎么想,他将她圈在怀中护着,免去了她与他人间的肢体碰撞。
好不容易走过热闹的大街后,苏默熟稔地带他走进一条旧巷道。今早在出门前她说了,她打算带他去扯几块布,好替忙于农事的他再多做几件方便下田的凉快布衫。
“是这?”在她走至布庄门口,却迟迟不踏步进去时,沐策不解地问。
“嗯。”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深吸了口气才缓缓走进里头。
各色令人眼花擦乱的布疋就放在店内的架台上,趁着苏默去桃布料,沐策避开了布庄里一室的女人,站到柜台的边上等她。没多久,原本吵杂不堪的店面,在有人认出苏默那张与众不同的脸庞后,蓦地安静了许多。
“咦?她不是那跛子……”
“苏府不要的苏三?她不是早就离开沛城了吗?”
“她竟还有脸来城里?”
众女之间的窃窃私语,在无人阻拦下逐渐愈演愈烈,甚至进一步演变成堂而皇之的讨论,全然不顾忌苏默她也在场。
那些女人中嗓门最大的大婶,高声阔论地提起往日旧事,说某位就住在她家隔邻的媒婆,在几年前曾经前前后后替苏默说过不下十次的媒,却次次都以失败告终,在因她的跛脚无人愿娶她过门之余,也同时带坏了媒婆的声誉,害得媒婆日后都没有生意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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