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仿佛裹了风，在程曦的脑海中穿堂而过，卷起无数涟漪。她抬头看向阮之珩，只一眼，便知道了这股风的去处。

“那一次，你让我把那些光圈就当作是汽车的前雾灯，不过是个工具而已，我顿时就放松了。”

他语调轻缓，目光温和，程曦却觉得自己被这股风卷进了另外一个旋涡。

“师兄不说，我都忘了。”程曦说着，将培训材料递到阮之珩面前，“就是那次校刊采访，让慕尼黑工业大学的兰登教授，注意到了你。”

那个时候的她，单纯得有些犯傻，以为那就是一次普通的校刊采访，阮之珩愿意配合她，是因为要给女朋友面子。其实，他看重的是这篇专访，有可能被国外的专业汽车杂志采用。

就这一瞬间，程曦忽然就想通了，为何阮之珩会愿意做“领驭汽车公关传播”的 hook。这不就和他当年愿意接受校刊专访一样？都是因为有利可图。

那篇专访，她确实写得很好，也在校刊老师和翻译老师的帮助下，成功发表在了海外的汽车杂志上。但也是那篇专访，让她一直憧憬的天长地久，变成自己一个人的漂泊。

你当年为什么要不告而别？程曦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了，却在抬眼看向阮之珩的那一刻强压了下来。那段记忆太阴沉了，她强迫自己振作起来，说：“上一次，我让师兄成功地离开了阮家，离开了阮赫连。那么这一次，我也一定会让你成功地面对他。”

程曦说着，嘴角却又弯回了最职业的弧度。阮之珩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踩到了两个人之间的雷区，却又不知该如何转圜，最后只能接过材料，不再说话。

*

放下回忆的程曦，恢复了专业的姿态。

“成为一名公关发言人其实不难，无非是记住三条原则。”程曦说着，用笔尖点了点阮之珩面前的材料，“第一条，公关发言人是品牌的传声筒。公关发言人给外界留下什么的印象，品牌就会给外界留下什么印象。”

她说完，接着问：“在师兄心里，领驭是个什么样的品牌？”

阮之珩答得很快：“中国智造，革新的，专业的。”

程曦说：“很好，所以这次参加媒体论坛，师兄你所说的内容，都要表现出中国智造、革新的和专业的。”

阮之珩颔首，在材料的第一页上写下三个关键词。

“小组对谈的主题是：智能+电动，重新定义汽车未来。因此，对谈一定会围绕智能和电动展开。”程曦说着，将材料翻到第二页，“我和会务组的同事沟通过了，你有海外老牌车企的从业背景，现在又是国内造车新势力的代表，所以主持人会让你聊一聊对国内外电动车市场发展的看法，以及为什么要回到国内来创业。”

“好。”阮之珩答应着，没有再说话。程曦安静地等了他半分钟，阮之珩反而不明就里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往下教。

程曦倏地就笑了，她说：“好什么好，你知道自己要答什么吗？”

阮之珩顿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国内的智能电动汽车市场，有国家政策的支持，消费者的接受度也更高。国外的成熟车企虽然多，但是要从已经模式化的燃油车制造转型……”

“停停停。”程曦连忙打断他，又翻出一张空白的 A4 纸，在上面画了起来。

她把画好的 A4 纸放在了阮之珩面前。他定睛一看，发现上面画着一个“小房子”，由一个三角形的“屋顶”和下面的三根“支柱”组成。

“这个叫 message house（信息屋），可以帮助你快速梳理自己的发言内容。”程曦说着，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内容策划’本来是公关代理公司该做的工作，不过时间实在太急了，我们现在可以一起来完成这项工作。”

“一起来完成”这几个字取悦了阮之珩，他摇摇头说：“没关系，我自己亲自梳理一遍，印象可能会更深刻。”

程曦赞同地点点头，指着“屋顶”道：“message house 一般都是总分结构的，这里是所有发言内容的核心主旨。”

阮之珩思忖片刻，想起自己方才说的那三个关键词，很快在“屋顶”上写下：立足专业团队和革新技术，打造中国智造电动汽车的标杆。

程曦看着，忍不住要给他鼓掌。她又指着下面的三个“柱子”，补充道：“下面，你可以从几个方面来阐释这个核心主旨，如果三个‘柱子’不够，还可以补充。”

在程曦的指引下，阮之珩俨然已经对这个 message house 开了窍，他在三个“柱子”的空白处依次填上了“颠覆传统的创新车型”“专业靠谱的造车团队”“国家政策的大力支持”。

他边写边想，又在三个“柱子”里细化出几个信息点来。

阮之珩不愧是 R 大“学神榜”的榜首，这种领悟能力和学习能力直叫程曦目瞪口呆。

她兴奋地引导道：“师兄，现在看着这个 message house，你再想想刚才那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阮之珩沉下心来，说：“我曾经在福尔斯汽车工作了很多年，国外有很多这样的成熟车企，可惜百年的燃油车制造历史，牵绊住了他们向智能电动汽车转型的速度。相反，中国有非常好的创业环境，无论是国家政策的支持，还是消费者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都优于海外。所以我认为，只有在中国才能生产出一辆真正革新的、颠覆传统的智能电动汽车。”

阮之珩说着，目光看向自己填写的 message house，往下说：“领驭即将上市的第一款车型，是完全取消物理按钮的，这是完全颠覆传统汽车的设计，对于欧美消费者来说或许很难接受，但是中国消费者曾经是对触屏手机接受最快的群体，所以我也相信他们对领驭这一革新设计的接受度一定很高。”

程曦神色欣喜，用眼神鼓励他说下去。阮之珩在脑中迅速组织语言，又简明扼要地介绍了领驭的造车团队，强调领驭绝对会设计、制造一款安全、靠谱的智能电动车型，让消费者放心。

他的话音刚落，程曦就朝阮之珩竖起拇指：“师兄你说得太好了！”

她说着，又指了指那个 message house，补充道：“这也是公关发言人的第二原则——无论主持人和媒体问你什么问题，都把它转化成 message house 的内容，所有发言都要符合核心主旨。”

就在这并不宽敞的空间里，阮之珩也被程曦的兴奋所感染，他追问：“那么第三条原则是什么？”

程曦说：“学会辨别假设问题和陷阱问题，并且规避它。”

假设问题很好理解，但陷阱问题是？阮之珩问：“主持人还会问我陷阱问题吗？”

程曦沉吟：“主持人不会，但阮赫连可能会。对谈的最后一个环节，是嘉宾互动。”

听到阮赫连的名字，阮之珩的目光即刻变得深沉。他问程曦：“你觉得，他会问我什么陷阱问题？”

程曦思考着，说：“顺着你刚才的回答……他可能会让你评价目前国内外已经上市的几款电动车型。”

阮之珩问：“那我应该怎么规避？”

程曦说：“两种方式最简单，侧面回答和反问。”

阮之珩听着，将程曦模拟的问题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说：“每一款车型都会走向市场，消费者的反应会是最好的评价。我也想请教……请教赫连总，关于有道汽车明年要上市的第一款电动车型，又有多少信心呢？”

此刻的程曦只觉得阮之珩这样的人，哪怕不做汽车工程师，随便进入一个行业都将成为金字塔顶端的人。

她说：“师兄，公关发言人的常规培训，你已经毕业了。”

“常规的？”阮之珩疑惑，“难道还有附加题吗？”

“确实有。”程曦说着，将材料翻到最后一页，指了指上面的几行小字道，“我为你量身打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