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楼下有车开过，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急促的鸣笛声。陆垚看向滔滔不绝的徐晓彤，突然觉得她和当年的程曦像也不像。

从前他觉得像，是因为他在她们身上都看到了像竹子一般向上生长的韧劲；而今天他觉得像也不像，是因为韧劲尚在，但当年初入公关行业的程曦是一个有备而来的女战士，而徐晓彤则更像个因为好奇心而误入秘境的小公主，正一点点摸索着属于她自己的成长路径。

女战士是他的队友，也是他的对手；而小公主，心思机敏也柔软，是他职场路上一小簇温暖的火苗。

没有意识到陆垚的表情变化，徐晓彤还在自说自话：“那个……笔记里还有一些针对汽车客户的注意事项，我想对你应该有帮助……”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又被陆垚打断了，但这次打断她的，不再是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色，而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清冽微酸的烟草味道，隔着衬衫，徐晓彤脑中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陆垚虽然看起来瘦，但摸起来还挺结实的。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耳边传来陆垚沉闷的声音：“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她点点头，说：“好啊，我等你电话。”

他又说：“如果你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也可以再找我帮忙。你不用帮我报销发票了，一起吃顿饭就好。”

徐晓彤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她推开陆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陆总，山水有相逢，来日皆可期。”

*

当程曦收到徐晓彤发来的微信时，她正在家里给阮之珩洗脸。

卓雅酒店的广场上路灯昏暗，大家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老爷车上，没人看到阮之珩一脸的黑色油污。

大姨家还有些东西要收拾，宋怀宁留在那里帮忙，家里只剩程曦和阮之珩两人。阮之珩站在浴室里，一边拿热毛巾擦脸，一边说：“你们家有酒精吗？其实拿酒精一擦就掉了。”

“酒精刚好用完了。”程曦说着，从洗手台的瓶瓶罐罐中找到自己的卸妆油，递给阮之珩，“你试试这个。”

他应了声“好”，接了过去。程曦正要指导他卸妆油的正确用法，便意识到口袋里的手机正在振动。

她掏出来一看，见是徐晓彤给自己发的微信：曦姐，我已经提完离职了。Last day 定在下月二十号。

程曦看着，快速回复道：好，我等你。

就在两个星期前，程曦收到 Liz 的微信，她说自己升任 GD 的申请已经通过了，不日便将公布，就等着程曦来博奥接任自己的 AD 职位了。

程曦思考了几天。这几天里，她复盘了自己这六年多的职业经历，又和博奥的 HR 确定了自己、高醒以及徐晓彤的薪资待遇，最后决定入职博奥。

接下来，便是询问高醒和徐晓彤的意向。虽然目前只是收到了徐晓彤的回复，但程曦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Liz 说的没错，博奥有很多外资客户，可以弥补她履历上关于外资品牌的空白。而经过 Aurora 的上市发布会，程曦也更加确定，自己迷恋那种和团队待在一起，大家各司其职又互相支撑着完成一个项目的成就感。

见她露出欣慰的笑容，阮之珩凑过来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程曦回道：“徐晓彤刚和我说，她愿意和我一起去博奥。”

“很好啊，你们又可以一起工作了。”阮之珩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卸妆油，“这个是直接往脸上抹吗？要沾水吗？”

程曦答：“不沾水，直接抹脸上。”

“你去博奥了，就又是我的乙方了？”阮之珩说着，把卸妆油递回她手上，“乙方来给甲方服务一下吧。”

程曦心情大好，也不和他计较，只是挤出一汞卸妆油在手心，先在两手揉开，再贴到阮之珩脸上，用心地搓起来。

阮之珩闭着眼睛，专心享受着来自“乙方”的服务。

程曦手上忙着，思绪没停。眼看阮之珩脸上的污渍一点点洗掉，她的声音沉下来：“我和 Liz 说好了，我入职博奥，但是我不服务领驭汽车。”

阮之珩闻言一愣，心想是不是自己方才的玩笑话说过了，连忙道：“你自己的工作，你安排就好，不用特别考虑我。”

他知道，她对之前的“性贿赂”负面依旧心有戚戚焉，所以想要在工作上，和他以及领驭汽车都保持距离。

“虽然 Liz 看起来比较坦荡，”程曦打开了话匣，干脆把这几日压在心里的疑虑都说了，“但我总觉得，她招揽我进博奥，多少还是和你有点儿关系。”

她是他的女朋友，她在乙方，他这个甲方客户多少会给博奥一点儿面子。

“你也不用特别考虑她的想法。”感知到程曦手上的动作停了，阮之珩睁开眼睛，“你可以问问自己，在亚历山大的那段时间，你有因为喜欢我，在工作上做出什么公私不分的判断吗？”

程曦认真地回忆了片刻，坚定道：“没有。”

阮之珩拧开水龙头，把卸妆油冲干净，说道：“那我也没有，未来也不会。”

程曦点了点头，见他一张鲜眉亮眼的脸上已经没了污渍，转而换上一脸得意的坏笑，她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糟糕，中圈套了！

她指着他，道：“你套路我！”

阮之珩擦干净脸，把毛巾挂好，率先走出浴室，反问道：“我套路你什么了？”

“你……你……”程曦一着急就开始结巴，跟在他身后，半天也说不出个一二三。

重逢以后，她努力隐藏自己的情绪，每天至少告诫自己十遍要把阮之珩当成一个普通的客户来对待，小心翼翼地躲避他递过来的示好暗号……她的那些忍耐与辛苦，却被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给套出来了。

程曦鼓起了腮帮子，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

见她已经气得说不出来话了，阮之珩喟叹一声，走回她身边，讨好似的握住她的手，说道：“昨天彩排，我的真情告白都说到那份上了，你承认一下你喜欢我，就这么生气？”

程曦“哼”了一声，但嘴角还是弯起了弧度。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他说着，加重手上的力道，“这样够还你了吗？”

程曦笑出声来，反握住了他的手，说道：“以后在家里，我是甲方！”

他很干脆地点点头：“遵命，甲方！”

一阵夜风吹过，云雾散开，月上树梢，黑夜中的一切都在皎洁的月光中浮现出来。

明天的太阳依旧会升起，高楼林立的钢铁森林里，他们转换着甲方和乙方的身份，仍将面对工作和生活上的种种困境。

但这一段新的征途，他们将不再孤独。

因为他们知道，无论目的地在何方，他们都会握紧对方的手，不再松开。

-- 正文完--

第77章 陆垚番外：潘多拉的盒子（上）

2017 年的夏天，B 市的雨水格外多，但总是下过一阵就停了。乌云散尽后的阳光晒着地面，水汽蒸腾而上，整个城市像个蒸笼，叫人闷地喘不上气来。

下午两点多，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陆垚哼着歌，慢悠悠地走回工位。还有几步远的距离，他便发现自己的工位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冷饮，有各种瓶装的网红饮料，也有外送来的奶茶和果汁，上面清一色的都贴着便利帖，写着微信号或者手机号。

陆垚走到桌边，目光在便利贴上扫过，疑惑道：“咦，这里头没你的手机号啊？”

程曦的工位就在陆垚的右边，她盯着电脑屏幕，正对着一份报价皱眉。听到陆垚这么说，她“切”了一声，连眼睛都没抬，回嘴道：“那些送你饮料的小姑娘，这会儿搞不好就躲在哪个角落里偷看呢。你行行好，别把我拖下水。”

“偷看什么偷看。”陆垚说着，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又不是皇上翻牌子，我喝了谁的饮料，难道就要和谁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