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盏花(40)
作者:琼瑶
不会在私下和纤纤谈吗?一定要她在大庭广众里招出来吗?”
“大家都听著,比较有人证!”
“有人证!”佩吟又气又笑:“我看你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是和赵家太接近
了。”
“怎么说?我听不懂!”颂蘅问。
“有什么不懂的,完全律师口吻嘛!”佩吟说。
大家都笑了,笑完了,颂蕊这家中最小的一个“小姑子”,就不肯饶掉纤纤,又绕到老
问题上来,她逼视著纤纤,一叠连声的问:“说呀!纤纤!我哥哥问你的问题,你还没答复
呢!说呀!纤纤!”纤纤被逼不过,居然抬起头来了,她脸红得像刚熟透的苹果,眼珠水灵
灵而亮晶晶,闪烁著满眼的纯真。她不笑了,却有个比笑容更温柔更细腻更甜蜜的表情,罩
满在她的面庞上。她的脸发光,声音清脆而温柔,她说了:
“虞伯母,刚刚你们都说颂超是傻小子、傻瓜、傻乎乎的、愣小子、木头人儿……一大
堆。可是,你们没有很了解我,韩老师是知道的,我只是样子好看,其实,我才是好笨好笨
的。很多好简单的问题,我都不懂,说实话……”她悄然环顾室内的男男女女:“我连你们
家的人,谁是谁都弄不太清楚,一定要多给我一些时间,我才会弄明白的。颂超——他对我
好,他不像你们讲的那么傻,他是很聪明的!”她用又热烈又崇拜的眼光看著颂超。“他懂
很多东西,会很多东西,他可以在空地上造起高楼大厦,可以在荒地上造起玻璃花房,他懂
得画图,设计,用脑筋去思想,他会打球、游泳、跳舞,做各种运动,他还知道春夏秋冬四
季的花花草草……唉唉!”她轻叹著,认真的睁大眼睛:“你们怎么能说他笨呢?他是我见
到的最最聪明的人!而且,他那么高大那么强壮哪!他使我觉得自己很弱很小,有了他,我
就好像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安全了,天塌下来,他会帮我顶著,地陷下去,他会帮我拔出
来……他就是我所有的世界了!我不知道我看上他那一点,因为,他对我而言,不是‘一
点’,而是‘全部’!唉唉!”她又叹气,眼睛更亮更亮了:“我是不会说话的,我好笨,
好不聪明,我说不清楚我的意思,虞姐姐,你们个个都好,都比我会说话,或者,你们会懂
我的意思……”她重新盯著颂超,毫不掩饰,毫不保留,她坦率而热切的说:“我只知道我
爱他,爱他所有所有的一切,没有他,我就不要活了!”
她说完了,一时间,整个房子里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都呆了,没有人说得出话来,平日
吱吱喳喳的虞家三姐妹,都像中了魔,只是瞪著纤纤发愣。虞太太眼眶红了,眼睛湿了。虞
无咎挑著眉毛,用一种崭新的眼光去看他的儿子,似乎到此时才又来重估自己这宝贝儿子的
份量。黎鹏远和何子坚呆坐著,简直无法把眼光从纤纤脸上移开。佩吟仍然靠著纤纤坐著,
用了解的、激赏的眼光看著纤纤。她服了她了,事实上,她早就服了她了!纤纤看到自己的
一篇话,把满屋子的笑语都打断了,她有些惊慌起来,有些失措起来,她的脸微微发白了,
坐正身子,她悄声问:“我是不是说错了话?”
颂超从她面前的地毯上跪起身子,他再也不管姐姐妹妹们会怎样取笑,再也不管以后姐
夫们会把他怎样嘲弄,他一把就抱住了纤纤,把她的头紧压在自己肩膀上,热烈的低喊著:
“你没说错!你一句话也没说错。只除了——你使我上了天,现在,你不给我搬梯子的话,
我真不知道怎么样从天空上走下来。噢,纤纤!”他轻唤著:“让我在全家人的面前起誓,
我会用我以后所有的生命,来报答你这片深情!我会保护你,怜惜你,爱你!”室内又静了
一会儿,然后,活泼的颂萍首先跳起身子,拍著手,打破了室内那稍微有些尴尬的气氛,她
一叠连声的喊:
“春梅!春梅,快拿香槟来!爸爸,对不起,我们要大开酒戒了,碰到这种事情,不喝
香槟是绝对不行的!颂蕊,你去拿杯子!鹏远,你也别呆站著,把咱们家的香槟酒统统收集
过来!”一句话提醒了大家,立即爆发了一阵欢呼声。顿时间,房子里又忙又乱,大家穿梭
著奔来跑去,香槟酒来了,杯子来了,颂萍趁混乱间,把那兀自抱著纤纤发呆的颂超紧揪了
一把,这才把这傻小子从“天上”接回地下来了。他站起身子,也开始跟著大伙儿起哄,开
香槟,倒酒,碰杯,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酒香,充满了人语,充满了笑声,充满了玻璃瓶
与杯子相撞的叮当声。颂蘅也塞了一杯酒给纤纤,纤纤端著酒杯,悄悄的问佩吟:“韩老
师,我可以喝酒吗?”
“你可以喝,”佩吟笑著说,感动得眼眶也在发热。“不止你可以喝,我也要喝!”于
是,大家都碰起杯来,欢呼著,叫嚷著,彼此祝福著彼此,虞太太是忘形的把纤纤左抱一
次,右抱一次。黎鹏远三杯酒下肚,就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你怎么啦?”颂萍问他。
他盯著纤纤看,纤纤的脸已经被酒染红了,而且,感染了虞家上上下下的喜悦和祝福,
她不能自已的笑著,笑得又甜蜜又温馨,又醉态可掬。
“唉唉!”黎鹏远叹著气:“老三有这种艳福,实在是让我不服气,想当年,我黎鹏远
翩翩一少年,那一点儿不比老三强,只是一时失察……”“你再说!你再说!”颂萍著黎鹏
远叫。
黎鹏远笑著一把勾住颂萍的腰,把脑袋倒到她肩膀上去,用京戏道白的声调喊著:“小
生已经醉了,娘子原谅则个!”
立刻,满屋子都大笑了起来,笑得天翻地覆,地覆天翻。纤纤何曾经历过这种场面,也
跟著大家笑不可仰。颂超拿著个酒瓶,不停的给每个人斟酒,他神采飞扬,俨然是个“男主
角”。瓶子拿到佩吟面前,佩吟脸红红的用手盖住杯口,笑著说:“我真不能再喝了!”
“不行!”颂超笑著不依的。“佩吟,我要特别敬你一杯,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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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中有话,佩吟一笑,心照不宣,她让他再斟满她的杯子。颂蘅听出语病,忽然啊呀
一声叫了出来:“老三!你完了!”“怎么了?”颂超吃了一惊。
“你瞧,”颂蘅说:“你和纤纤的婚事是只等选日子了!而佩吟和赵律师的婚事也只等
选日子了!等佩吟结了婚,纤纤就要叫佩吟一声妈,而你呢?老三,你叫丈母娘,该叫什么
呢?”“噢,真的!”何子坚跟著太太起哄:“老三,你完了!你得叫佩吟—声‘妈’
了!”
“我的天!”佩吟喊,带著酒意,倒在沙发里,用手轻拍著额。“我连纤纤,都不许她
改口。何况你们虞家的辈份,从来就乱喊一气,妹妹喊哥哥老三,弟弟喊姐姐老大……现
在,居然跟我论起辈份来了!算了,算了,我看,将来颂超和纤纤生了儿子,说不定儿子叫
颂超还叫老三呢!”
大家又笑。就不知道怎么,虞家总有那么多的笑声,那么多的笑料。在觥筹交错,笑语
喧哗里,虞太太也关怀的把佩吟拉在一边,悄声问:“真的快结婚啦?”“年底吧!”佩吟
红著脸说。
“你妈怎样呢?”虞太太关心的:“她那个病——好些了吗?”“奇怪,最近稳定多
了,也不发脾气,也不乱吼乱叫了,脑筋也清楚些了。我爸说,可能因为我的婚事,使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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