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人咖啡(出书版)(31)

作者:九把刀


阿拓一边煮火锅,一边继续用照片说着他以前的生活。

他爸爸几乎都不在家,两人唯一的沟通方式只有放在餐桌上的几张钞票,年纪小小的阿拓于是成天都在外面乱晃,也因为他心胸开阔、酷爱跟人攀谈,他跟街头巷尾都建立起相当特殊的人际关系。

年纪小小的他看见巷口卖麦芽糖的阿婆一直在咳嗽,他可以拿吃晚餐的三十块钱去西药房买两罐感冒糖浆给她喝,还陪她聊聊在金门当兵的儿子。

年纪长些,他在学校认识中午便当总是装得满满的阿德,阿拓也够胆将买肉粽的午餐钱拿给他,说要买下他一半的便当,两人从此变成好友,也认识了猪肉伯。

上了国中,阿拓家搬到新竹。

他可以跟全校所有的流氓学生当好朋友,因为他偷偷打开训导处的铁柜,烧掉了他们被记过的单子,也因此学会了耍蝴蝶刀的十八种方法。

“原来你国中是头小流氓。”念成随口说。

“也不算,我国中三年没被记过也没打架,只是觉得那些爱耍狠的朋友很好玩、不会整天补习死读书,所以爱跟他们混在一块。高中又搬回台北后,我偶而还会回到以前的国中走走,看看以前跟我混一挂的几个学弟过得怎样,不过说来好笑,以前我没过打架,回去倒是打了一次。”阿拓很高兴地说:“其中一个最大尾的学弟还在牢里遇过暴哥,也算有缘吧。”

“你以前在新竹的时候是读哪间国中啊?我念的是光复。”我说。

“我也是啊,原来你早当了我学妹,哈。”阿拓笑笑,继续往下说故事。

高中阿拓总算有始有终将一个学校念完,没有跟父亲到高雄。

高中三年,阿拓的午餐常常是学校福利社简单的肉粽,不过他的热情也没闲着,他教福利社不识字的欧巴桑念英文,从此有吃不完的面包跟喝不完的汽水,营养均衡了不少。当他从师大附中毕业时,那位欧巴桑已经拥有国中毕业生的英文程度,高兴地认了阿拓当干儿子。

从以前到现在,阿拓的脚步一直都比任何人要勤劳。

“好可怜喔,那你现在跟你爸还有连络吗?”百佳的手放在火锅上面取暖。

“我爸啊,后来他经商失败,听说现在人在大陆。”阿拓也不介怀地说:“我总觉得我们还会再见面,希望他能自己照顾自己,日子轻松自在就行,人生嘛。”将塑胶碗递给每个人。

“胡萝卜!吃肉了!”我盛了一小碗肉片,放在地上。

胡萝卜走了过来,嗅嗅,大啃了起来,一下子就清洁溜溜。

我想跟它玩,但它却很有个性甩头就走,跳上床趴着。

“你养胡萝卜多久了啊?它会什么特技吗?来,坐下!”思婷夹着一块小香肠,招呼着胡萝卜。胡萝卜跳下床,闪电刁走思婷筷子上的小香肠,立刻又跳回床上,在枕头上享用那香肠,弄得枕头脏兮兮的。

“养了一段时间罗,不过我没费心去要求它什么,我又不是它主人,它自己觉得过得好就行啦。”阿拓回答的很自然:“住在一起本来就要彼此忍耐。”

胡萝卜跳下床,举起后脚,在地板上尿尿。

阿拓叹了口气,抽起几张卫生纸放着,胡萝卜犹豫了一下,便叼起卫生纸铺在它刚刚尿尿的地方上。

我们都笑了,很少人养狗却真的把狗当朋友而不是宠物,大都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

我们围着火锅,一边吃一边东聊西扯,大概是受到阿拓刚刚的成长故事影响,气氛使然,一向酷呆的念成也难得说了她过去出柜的痛苦经验,思婷也说了她家土地被商人以低价骗走的童年搬家回忆,说到后来竟哭了起来,百佳跟我连忙安慰,阿拓也赶紧举了小才的奇妙人体师奋斗旅程勉励思婷。

八点半,大家的肚子都饱了。

“等一下要做什么?去哪续摊?”念成靠着椅背,用公筷无聊搅着搅着汤锅。

“去唱歌?”百佳看着我。

“去清大后山放烟火吧。”我提议,看着阿拓。好久没放烟火了。

“也不赖。”念成第一时间附和,思婷没有意见,百佳只好点点头。

“好啊,我们收拾一下就走!”阿拓站了起来,胡萝卜也精神奕奕吠了两声。

清大离阿拓住的地方不过三分钟不到的路程,我们在杂货店买了一大堆烟火后就兴冲冲地来到清大后山,而清大学生会每年都会举办耶诞舞会,有些社团也搞了不少活动,信望爱社更出动了大批福音部队绕着学校唱歌,到处都是人。

我们在比较没人的梅园附近放烟火,我当然露了一手双手放冲天炮的绝技,惹得好胜的念成也有样学样起来,思婷跟百佳只敢点燃地上放好的钻石炮,或干脆坐下来看我们玩,阿拓则兴高采烈用嘴巴放冲天炮,弄得所有人替他捏一把冷汗。

“试试看,很好玩的。”阿拓塞了两根冲天炮到思婷与百佳的掌心,拿着线香作势要点。

“不要!我会怕!”百佳吓得将冲天炮摔在地上,思婷也尖叫起来。

但是阿拓比手画脚了半天,加上我跟念成在旁一搭一唱,两个女生终于也鼓起勇气,在我们的指挥下用手放出生平第一柱冲天火焰,成功后,两人又哭又笑,简直是乐坏了。我们一直玩到校警过来吹哨子驱逐,才学忍者丢下五颗烟幕弹,趁着呛鼻的硫磺味跟白色烟雾逃窜下山。

我们在清大夜市里的来来豆浆店一起吃宵夜后,才跟阿拓道别。

【9.3】

回交大的途中,依旧是我载着百佳、念成载思婷,就在快要进入环校道路时,我看见泽于正好牵着他的新女朋友从校门口走出来,多半是刚参加完学联会主办的交大舞会吧,于是我停下车跟泽于打个招呼,也简单介绍了我的室友们。

那是泽于第一次看见我骑野狼,以前他只知道我买了哥的机车。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惊讶,感觉像是我变了个大魔术讨他开心似的,于是他笑了,还说我总是让他充满新鲜感。

新鲜感?我想这多半是好的评语吧,于是我开开心心地挥别,打算下次再告诉他我会像男生一样用手放冲天炮。

回到竹轩,念成跟思婷先去洗澡,百佳似乎还意犹未尽,邀我一起绕系馆旁的竹湖走走,说想边散步边打听我的小说结局。头一回有读者邀请作者我当然义不容辞。

“你有没有听过帆船社社长的鬼故事?跟竹湖有关的喔。”百佳阴恻恻地说。

接着她说起从直属学长那里听来、但每个学校都有的鬼故事。

一个帆船社社长深夜乘船滑水不幸溺死,但没有人发觉,只奇怪他为何没有回房间也没去上课,接下来的几夜,同寝的室友却经常见到他的床上有一个人形的凹陷,一摸之下湿答答的,这才联想到这位同学可能已经溺毙,于是校方抽干竹湖,发现他的浮肿尸首卡在湖底的排水孔,校方为了避免类似事件再度发生,于是废除了帆船社。故事结束。

“晚上讲这个会不会让你毛骨悚然?”百佳吹了一口气,水气化成了白色的雾。

“虽然我很确定这个故事是唬出来的,而且交大也没有过帆船社,但这么晚在这么冷的地方听,还是有些毛毛的。”我承认,身子象征性哆嗦了一下。

我们坐在系馆一楼下的傍湖石椅上休息,附近还有一对情侣依偎着说说笑笑。旁边有台投饮机,百佳跟我都要了罐热绿茶。

“今天晚上,谢谢你将取名的权利让给了我。”百佳跟我击杯道谢。

“不会啦,胡萝卜这名字很可爱啊。”我笑笑,说胡萝卜如果听的懂,它也应该很高兴才对。

“思萤,你觉得阿拓这个人怎么样?”百佳问,双手捧着绿茶吹气。

“他有点阿呆,不过就是人很好,是个没话说的好朋友。”我说。不知怎地,圣诞夜天气格外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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