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眼睛最真(22)

作者:亦舒


立铮斟一杯冰冻啤酒给她,“说给我听也一样。”

朱梦慈用酒瓶抵着额角。

“立铮,我自幼失去母亲。”她开口了。

“呵,最可怜。”

“你也知道,唉,什么都靠自己,发育时吓得半死,遇疑难暗暗落泪,不够能力应付只得放弃,亲戚还讥笑我是野孩子。”

“梦慈,都过去了。”

朱梦慈深深叹息。

立铮说:“人生许多事,要不有,要不没有,华人说命中注定,现在,你双手有力,努力振作,想要什么自己去拿。”

“是,我也明白。”

立铮再给她一瓶酒。

“立铮,我有一个妹妹。”

啊,麻烦来了。

“可是同父同母亲生?”

她点点头,“否则,我也不用费煞心思。”

“什么事?”

“你可猜得到?”她反问。

人家家事,不宜猜测,朱警官平日号令派出所,谁敢不从,彪形大汉听见她不愠不火的声音都马上立正,立铮也十分尊重她,不敢造次。

“我的妹妹,是一个堕落女性。”

立铮更不好出声。

“上星期一单窝藏非法入境女子案,牵涉到她,上头怕我难做,所以叫我放大假。”

立铮十分好奇,“她扮演什么角色?”

“藏有毒品作贩卖用途,殴打及监禁非法入境者,拒捕。”

哗,肯定是亲生姐妹,否则一定退避三舍。

“可准保释?”

朱警官点点头。

“什么年纪?你把她带回家,好好管教,她经过这件事,一定害怕,从此会改过。”

“我也这样想,但她返家三日,即重新回到街头上。”

这时少群回来了,立铮松口气。

少群与她曾是同事,知道她的事,一见她那样烦恼,立刻问:“你妹妹又出事?”

原来不是第一次,当然也不是第二次。

朱警官搔搔头,涨红面孔。

“不怕,我们去找她。”

“少群,你我都知道她已经失救。”

“胡说。”

“我真后悔从小没把她看好。”

少群劝她;“是吗,谁又看着你?一个人立心要堕落,一定会成功,你是警务人员,见多识广,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假使我当年好好教导她——”朱警官好似没听到。

少群叹口气,“来,去找她,立铮,你跟着来。”

立铮愕然,“到什么地方去找?”

少群答:“每一种人都有个惯然出没之处,没有地址也可以找。”

“好,我跟你们去见识一下。”

朱警官有点不好意思,“少群,你刚回来,可要休息一下。”

“叫我停下来,等于要我命。”少群笑。

一行三人出门去。

由立铮开车,朱梦慈说了一个地址,少群笑说:“立铮需要卫星导航系统。”

立铮反问:“你讥笑我无知?”

朱梦慈忽然说:“如果我加人眼睛侦探社,可成立罪案组。”

立铮说:“搜集男女非法关系证据,最好由郭日光来做。”

少群骇笑,“你也那样想?”

“尹绍明担当什么角色?”

“绍明前途似锦,怎么会来做私家侦探。”

“他管账最好,可靠稳重。”

她俩说笑逗朱梦慈开心。

“那叫八眼侦探社。”

“四个人,真的共有八只眼睛。”

朱梦慈忍不住说:“不用画蛇添足了,眼睛就很好。”

“我们网上读者不少呢,都称赞说胜过读侦探小说。”

“立铮,有人收购我们就发财了。”

立铮抬起头,“到了。”

她把车子驶到街角停下。

这是都会里最杂乱的一区,街道每天清扫七八次仍然堆满垃圾,人流实在太复杂太汹涌,刚清理完毕又来了,永远脏乱。

朱梦慈带她们走上旧楼一幢公寓。

一推门,经理看到她,已经叫苦:“朱警官,菲菲不在这里,我们地方小,不敢招呼她。”

“她去了什么地方?”

“不知道,她又不是我的妹妹。”

朱梦慈变色,“我立刻叫伙计来逐间房搜。”

少群按住她,“经理,你老实点。”

那经理诉苦:“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有人看见她在兰芳街酒吧出入。”

“哪一家?”

“今宵珍重,末世情缘,谁知道。”

立铮奇问:“那些都是酒吧的名字?”

少群笑笑答:“还有一间叫红颜知己,另一家叫同是天涯。”

真没想到如此文艺,立铮嗤一声笑出来。

她们赶到酒吧区。

黄昏,人群正开始聚集,染金发的年轻男子与纹身的少女互相调笑,都穿着最新最妖冶的时装。

立铮轻轻说:“你我以为漫无目的游手好闲下一餐不知哪里来简直痛苦,可是你看,有人不知道多自在。”

少群补一句,“叫他们做你,宁愿自杀,这叫做甲之熊掌,乙之毗霜。”

“人各有志。”

朱梦慈急了,“两位女士,讨论完毕,可以找人了。”

她们分头走进不同的酒吧。

表面上看,并非色情场所,也无毒品交易,到了凌晨,又是另外一个世界,那是魔鬼出动的时刻。

只有眼睛最真--八



少群走近一个洋人,“你是东主?”

“我是保罗,这里叫保罗洞穴。”

少群拿出照片来,“见过菲菲没有?”

他一边擦玻璃杯一边说,“我记得她,她长得特别漂亮,她的名字,与家母相同。”

“令堂是法国人?”

“正是。菲菲出了事?”

少群点点头。

“还活着?”

“直至目前,还是活人,她今晚会来吗?”

“或许会来,或许不来。”

少群啼笑皆非,只得说:“谢谢你。”

“她在我这里兜搭人客,我赶她出去,又一次向我顾客销售毒品,我也赶她走。”

“保罗,你很正经呀。”

“小姐,少讽刺,你们警察总要等出了事才来主持正义。”

“所以我已经不做警察了。”

保罗放下心来,“是吗,我请你喝一杯。”

少群摇摇头,走出酒吧。

已经沦落得站街上了。

她不敢对朱梦慈说什么。

难怪朱警官在办理胡思敏及许丽全案件时那样投入,原来她家也有问题少女,她有真切的感受。

一会儿,立铮也出来了。

她对少群说:“酒保说她是一名流莺,晚晚在这附近做生意。”

她们两人低下头,手足无措,尤其是黄立铮,身为能言善辩的大律师,居然会得辞穷。

过一会,朱梦慈也出现。

她脸色悲痛迷惘,象是不明白警官的亲妹怎么堕落到这种地步。

三人到小咖啡店坐下。

少群咳嗽一声,“我们来得太早。”

“先回去睡一觉,半夜再来。”

朱梦慈不出声。

立铮安慰她:“你不要难过,也不要生气,救助她是你的责任,但是毋须内疚自责。”

朱梦慈忽然落泪。

“她已不是小孩,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免引起冲突,今天晚上,由我与少群来找她,你在家里休息。”

朱梦慈哽咽地说:“妈妈知道她今日这样,不知多么伤心。”

“伯母已经不在人世,你不必替她顾虑。”

朱梦慈用手掩脸。

正在这个时候,邻座忽然有一男子伸手掌掴对面的女友,那女子痛哭。

立铮立刻站起来,少群马上走过去:“警察,取你的身份证出来。”

那男子没想到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顿时气馁,嘴巴还在刻毒:“我说过不结婚,就是不结婚,我知道,你不过是想我同你结婚。”

朱警官出声:“同你结婚,有什么好处,你这样嚣张,是什么身份?”

立铮同那女子说:“他当众奚落侮辱你,你还不离开他,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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