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深爱过(5)

作者:亦舒


条上装开关是最不能饶恕的事。分了房还得两扇房门都关紧,不然的话,她照样失眠。”

小郭发怔,过很久他问:“你真的是夜雷公?”

“我怎么知道,我自己听不到,又没有旁的女人告诉我。”

小郭沉默一阵子。

“她有神经衰弱,大部分都市人都如此。”我说。

“不,我不这么想。”小郭说。

“你的高见特别多。”

“她有心事,精神压力大,无法松弛。”

我不以为然,“心事?一切都上轨道,事事不用她费心,她有什么心事?”

“是,如果她是一只猪,有吃有穿已经可以睡得着,但令夫人显然是个较为敏感的女

子,她对生活的要求,显然要地一只猪为多。”

“小郭,”我怒道:“你为什么一直讽刺我?”

“因为你对一个女人的需求一无所知,蠢如头牛。”

“啊,你这个女人汤团又为什么至今未娶?”

“那与这件事无关。”

“那么,小郭,请你用心去寻找她的下落,别对我们的私生活详加研究。”

小郭说:“你好好看我那一百条试题。”

“我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周至美,你为何铁石心肠?”

“小郭,你根本不用试图明自我,你只要去寻找利璧迦的下落。”

他看我一眼,把我的门匙放在茶几上,归还我。

多事的小郭。

他生我气我生他气。

小郭的侦探术也许一流,为人实在太不识相,哪壶不开提那壶,专门挖疮疤,越挖得深

越有味道。

我把他送到门口,大门一关上,孤独便排山倒海而来。

这间公寓忽然变得太大太大,空洞洞,我说话仿佛有回音。

即使开亮所有的电灯,仍然有阴暗的角落。

往日我与利璧迦也不是那种坐在一起商讨青菜肉类价格的夫妻。她有她的应酬,我有我

的,两个人很少碰在一起谈家常。

不过有她在那里,我总有点精神寄托,无论是翻阅报纸、更换衣裳,她多多少少会发出

些微的声响。

有时候,我一个人静坐房中做夜课,她也会在房门外张望一下,问声:“还在抽烟,真

的视死如归?”

当然是假装没听见,但心中暗暗得意,有人管头管脚总是温馨的。

利璧迦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还会回来吗?

电话铃响,我扑过去接。

心中已叫出来:利璧迦。

“周至美?我是卫理仁,你这家伙,我要同你算账,”她咭咭咯咯的笑,“你把我一个

人丢在飞机场……”

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照说万籁无声,有位金发女送上门来,我应当张开双臂欢迎才

是,但我却觉得一点味道也没有。

“周至美?周?”

“马利安,今日我很倦,在公司见到你再聊。”

她受到这种空前冷淡的待遇,倒是沉默下来。

“周,有什么事?在匹兹堡我就发觉了。”

“马利安,改日再说,我在等个要紧的电话。”我挂断。

家有两个电话,她的与我的。

利璧迦的电话响我从不接,她对我的电话也采同样态度。

两具对外通话的机器都极少响,我不止一次觉得利璧迦与我是天生一对,两个人都懂得

享受绝对静止的生活。

她到底为何离我而去。

最最有资格白头偕老的夫妻,便是我们俩。

我自酒柜取出老酒,像电影与话剧中的失意汉般,对牢瓶嘴便啜饮。

喝了十多口,看清楚招纸,才知道是利璧迦每日喝一小杯的些利酒。

她轻微贫血,喜欢喝一点酒活血,一瓶足可以供应半年需要。

今日被我一口气喝掉半瓶。

酒一到血中,我便松弛下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她会回来的,我告诉自己,她会回来的。

半世的夫妻了,她会回来的。

第二天我还得去上班。

以往一直最不同情那种为感情问题弄得蓬头垢面的男女,我的至理名言是“可以结合便

结合,不能结合便升华”,男女欲仙欲死的缠在一起,于个人于社会有什么益处?

现在自己也觉得刺痛了。

我同总工程师说有急事想告假。

他开头还不在意,“明天没事,后天好像要去取货,你几时有事?”

“我想拿两个星期。”

“十四日?至美,你不是开玩笑吧。”他眼睛睁得铜铃般大。

我顿时气馁。

“十四日内我们要到鞍山钢铁厂去作钻石打磨弊端的示范,你疯了,请假?我给你明天

与后天,至美,星期五你销假上班,大清早八点半我要看到你。散会。”

他气呼呼的走出去,像是我给了他什么刺激似的。

我一个人坐在会议室,张晴经过,叫我。

“我找你呢,还不出去吃饭。”她拉过椅子,坐在我身旁。

我视而不见,听若不闻。

张晴当然不会放过我,她把手在我面孔前面晃两晃,老僧入定?”

“你自己去吃饭吧。”

“你难道不吃?”

“张晴,你别理我好不好。”

“为什么心烦,说来听听。”

“不,我不打算将心事公诸同好,你别骚扰我好不好?”

张睹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感情虽是真的,表情却是假的,她夸张地翘起嘴唇,把成熟的

身躯旋了两旋,就差没娇呼—声“我不依”。

“没有事的话,出去时请把门带上。”

“周至美,你当心。”她蹬蹬足离去。

我当心?我一直当心,从未行差踏错过,可是你看我的结局。

我冲回办公室,打电话给郭祠芬,大喝:“你找到我老婆没有?”

“找到了,不,没找到。”

“到底是找到还是没找到?”

“她于本月十号离境,移民局有记录。”

我震惊,“旅游?”

“她持英属殖民地证件,以学生身份前往纽西兰。”

“什么地方?”

“纽西兰,在南半球的一个国家,人民以牧羊为业,由两个大岛组成,非常宁静安定,

你没听说过?”

会比我们的家更舒适恬淡?我不相信。

小郭说下去:“她有奥克兰大学的入学书,周至美,你可以追了去。”

我悲愤填胸,根本不能欣赏小郭的幽默感。

“你所说属实?”

“自然。”

“有何证据?”

“我在移民局有好友。”

“也许这只是你信口胡说,也许她只不过藏匿在娘家。”

“周至美,我可以把费用退回给你。”

我终于在人前崩溃,“小郭,小郭,这一切她至少要计划经年,为什么我一无所知?”

小郭不假思索的说:“因为她不再爱你。”

“不!”我号叫,“这是不可能的事,不可能。”

“为什么不?”小郭冷静的问。

我双耳嗡嗡响,不不不。

我企图吞下一曰唾沫,“我们是八年夫妻,她即使不再爱我,也可以做个朋友,为什么

这等大事要瞒着我?”

小郭没有回答。

没有人能够回答。

我说:“她会回来的,她很快会回来,新鲜一过,她就会回来。”

小郭在那一头仍然维持缄默。

“她应该有个交待,你说是不是,她至少得回来同我说个清楚,要离就离,要走就

走。”

“要不要出来喝一杯?”小郭问。

“为什么不早说。”我抓过上衣,出门去。

与小郭在“牛与熊”酒馆中痛饮。

小郭开始同情我,从他眼神中可以看得出。小郭面孔呆板如扑克牌,但一双眼表露了他

之七情六欲,他实在是个情感很丰富的人,但喜欢装出个死样来保护自己,“小郭,咱们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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