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深爱过(4)

作者:亦舒


她心爱的一件旧毛巾浴袍搭在书房中,我踏入浴间,有淙淙水龙头声,“利璧迦。”

我冒昧推开磨砂玻璃门,几乎听见她应我的声音:至美,是你?”

浴缸里冒出一阵蒸气,却没有人。

我冲出客厅,“利璧迦,利璧迦。”我疯狂地叫。

我在沙发前煞住脚步,安乐椅上坐着一个人,背着我,一边抽烟一边在喝咖啡。

我厉声问:“谁?”

他很戏剧化的转过身子,对正我。

是小郭,这人故弄玄虚,戏剧化得不似真人。

“你。”

“可不就是我。”

“利璧迦呢。”我向他要人。

“她没有回来。”

“什么?”我嗥叫起来。

“她不会回来了。”

“你混说什么?她明明在这里,你看,点心已经做下,她准备淋浴……她人呢?”

“这是我布局的。”他喷出一口气。

我咆吼,声嘶力竭地扑过去,因为势道太猛,我们两条大汉连椅子一齐撞倒在地上,作

滚地葫芦。

“为什么?为什么作弄我?”

他的脖子被我扼住,透不过气来,“喂,喂,周至美,我不过是要看看你是否,咳咳

咳,喂,你是否真的想念她松手松手,要闹出人命来了,放开我”他挣扎。

我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松开他。

他爬起来,坐沙发上喘气。

我跌坐在墙角,用手掩着面孔。

“看样子你倒还留恋她。”小郭边抚着脖子。

“你放什么屁,我们八年夫妻。”

他自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纸张,递给我,“要得七十五分以上,才算好丈夫。”

“什么东西?”我拾过翻阅。

“测验你是否有资格做个好丈夫。”

“笑话。”

“并不那么好笑,你有无胆量一试?”

“当然。”

小郭给我一支笔。

像份试卷一样,上面密密麻麻写着问题。

我阅第一题。

她的芳龄。

我立刻写三十。随即犹疑,抑或是甘九?慢着,我比她大三岁,我三十三。她应当是三

十。

我看第二条问题。(二)她换了身份证没有。

神经病,我怎么知道,这同做一个丈夫有什么关系,我打一个交叉符号。(三)她公司电

话号码是什么。

号码在我公司的自动拨号机内,我并没有把它背熟,又是一个叉号。(四)她心爱的颜色

是什么。

我抬起头来问小郭:“开什么玩笑?”

小郭凝视我,“周至美,你一向以老成持重驰名,就算我偶尔开你一次玩笑,也无伤大

雅,请继续看下去。”

心爱的颜色。白?(五)她的生日。十二月三十号。

(六)上次见她的父母的日子。半年?(七)她常用的香水。

叫什么?那只清如晨露的香氛。(八)什么地方买衣服。全世界吧。(九)爱吃的食物。三

文治?我们是便食之家。

(十)吸烟否?自然吸的。(十一)有无阅读习惯。有,常到我房来取书。(十二)家中订阅

哪几份报纸。不知道,我只在公司看西报。(十三)她阅何种杂志?妇女杂志。(十四)她身份

征号码。我背不出来,但税单上有。(十五)家中电费若干,一千元?(十六)家中有几扇门。

神经病。

(十七)女佣月薪若干。两千?(十八)每月家用若干。我们根本没有基本开销,每年年终

我写张支票给利璧迦,就是那样。

这小郭走火入魔,无缘无故调查起这种琐事来。

我看下去。(十九)她最渴望什么?女人都喜欢钻饰。

(二十)她上次升级是几时。升什么,她做份工作也不过是为消遣,有个地方去坐着。

我继续看下去,(二十一)她的朋友是谁。不过是些太大小姐。(二十二)她的敌人是淮。

也不过是些太太小姐。

(二十三)她的嗜好。这真难倒我,我不知道。

小郭看我答到这里,冷笑,摇头。

“干什么?”

“周至美,周至美,你对这个家一无所知,你甚至不像是住在这个家里的人。”

“胡说。”

“事实胜于雄辩,所以我叫你做这个测验。”

“有多少男人似你这般婆妈罗嗦?男人是做大事的,我又不是管家婆。”

“你上次送花给她是几时?”

“好端端送啥子花,”我恼羞成怒,“反正到了那一天,少不了你的花圈就是。”

“周至美,你们夫妻俩为什么分房?”

“因为她怕我需索无穷!”

“别闹意气,从实招来。”

“你问这些私人的问题干什么?”我大声说:“我付你酬劳,叫你找利璧迦,你到底找

到没有?”

“没有。”

“无用之徒。”

“找到又如何?”

“求她回来。”

“不怕她再走?”小郭咄咄逼人。

我瞪着他。

“如果你着紧她,总得找出她出走的理由,免得重蹈覆辙。”

我百分之一百泄气。倒在沙发上。

“周至美,你不关心她,你连她岁数都搅错,她只有甘九岁,不是三十岁,很多女人会

为了这一年同你拼命,还有,她生日不在十二月三十,在甘九号。她心爱的颜色是黑色,你

只要拉开她的衣柜便知道,根本没有其他色素的衣服。她常用朗凡的香水‘晨曦’,她心爱

的读物是国家地理杂志——”“你怎么知道?”我坐起来,瞠目结舌。

“老周,正如你说,我是收取酬劳的。”

国家地理杂志,这个名词仿佛敲响了什么。

我陷入沉思中。

是的,我听利璧迦说起过。

是那么一个晚上,她慵倦的靠在床上看电视中的沙漠探险历奇纪录片,我在找领带。

忽然听得她说,她希望跟随国家地理杂志的探险队出发去天之涯海之角,“我只要带着

我那罐金色的润面霜,就可以出发了。”

我当时忍不住笑为两截。

女人!一边幻想去满布毒蝎的黄沙地,一边忘不了美容,还希祈她们做什么大事?

跟着她说:“怎么,你不相信我会走?”

我记得我说:“他们不会要你的。”

她没有回答我,眼神转回到电视机旁。

现在想起那几句对白,忽然一点都不好笑了。

有迹象,是早有迹象的,小郭说得对,我可能是有点粗心,但那是因为我把全部功夫用

在事业上呀,男人勤力做事,还不是为了家庭。我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忽然之间鼻子发酸,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你们根本不了解我。”

“你了解你自己吗?”

“小郭,不要再逼我。”

‘问卷上还有七十多条问题,你留着慢慢看吧,我保证你答不到十条。”

“小郭,她人呢。”

“我不知道。”

“你做什么侦探?”

“我与助手们忙了三日三夜,全无线索,我们怀疑她早巳离开本埠。”

“亲友家都去查过了?”

“全部查过。她朋友不多,没有知已。”

“那么,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已知道利璧迦离我而去?”

“你放心,我们问得很含蓄,你不必担心你的面子问题。”

“你肯定她不会躲在某处,偷偷地看我心急如焚般团团转?”

“你认为她会那样无聊?”小郭白我一眼。

我颓然说:“不会。”

他问:“你们到底为何分居?”

“我扯鼻鼾。”

小郭一怔,哈哈大笑。

“这有什么好笑?”

“为着这个便分居睡?”

“是,我们一结婚就没同过房。”

“周至美,这件事是不应发生的。”

“但她坚持。她怕噪音,一公里外有人咳嗽一声她便跳起来,她认为上帝没在人类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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