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深爱过(21)

作者:亦舒


“我们也觉得她对不起你。”

“她觉得闷,”我说:“那是应该的,我从没说过我是印第安那钟斯博士。我爱她,我

也想尽量做到使她以我为荣。”忽然之间我发起牢骚来,“但是不,她的要求不一样。”

“我相信你也有错。”小姨责备我。

“自然,”我说:“但罪不致死。”

“我们还是朋友?”小姨问。

“是。”

“听说你找到女朋友。”

“消息源自何处?”

“我同朋友去跳舞,座中有位外国女士,说起来认得周至美,她说是你同事,她说你已

与女友同居,并且逛婴儿用品店,想来好事已近。”

卫理仁因爱成恨,非要整死我不可,一边夜夜笙歌,一边数我不是,完全不像是个受过

教育的入,这家伙。

“我同爹妈说过,他们让我来请求你,也许你可以给利璧迦六个月的时间。”

他们太抬举我,这件事我完全被动。

我毫不犹豫的说,“五年,五年内她不回来,我会跟她离婚。”

小姨松一口气,随即又说:哪个金发的马利安,看样子醋劲十足,同你挺熟。”

我微笑,“我艳福一向不浅。”

“母亲通过亲友也在找她。但是我们与利璧迦都不接近。”

“不管用,我请了最好的私家侦探都查不出所以然。”

“她难道从此以后都不再回来?”小姨不置信,“家人会牵记她的。”

“你问我,我问谁。”我说。

小姨觉得无味,便与我分道扬镳。利璧迦会回来的。三年五年之后,又或许十年八年之

后,也许她会在外地结婚,带着孩子们一起回来。也许她在事业上有成就,我在报上可以读

到她的名字。

但无论发生些什么,我同她之间,已经结束。

父亲生日,我去把他接出来吃顿饭。

叫了一桌子的上海菜,他爱吃,很高兴,但不住埋怨我,“火腿价钱吃豆腐”,他说。

节俭是我家美德,自幼受到教诲,没齿难忘,才十岁八岁,发寒热,父亲叫计程车送我

到诊所,我已觉得一颗心跳得如车内的收费表一般快,于是苦苦恳求父亲让我落车步行。

我已忘记最后如何到达诊所,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我可以一掷千金去夜总会买

一夜欢笑。我莞尔,觉得非常有成就感。

父母并没有问起利璧迦。

他们与她谈不拢,她来不来都不关心。我一直不大在他们面前透露私事,也不让他们过

问,久而久之,没有发问的习惯。

吃甜品的时侯,我向他们透露,利璧迦已与我分手。

父母一点惊异也无,继续吃酒酿圆子,我到这个时候才发觉,利璧迦的人缘是多么坏。

我不由得替她不值。

直至她失踪,她都是一个好伴侣,只是她并非老人家心目中能帮手的好媳妇。

我悄悄问母亲;“现在,你还怪我没有进太古洋行吗?”

再也没有料到的是,她忽然冷笑一声,悻悻的说:“怪。”

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怪,她还怪我?

她说下去,“要不然的话,我早就儿孙满堂,享老福了。”

我仍然无法与她沟通。

很多友人说,经过数十年,忽然奇迹出现,父母与他们可以开心见诚的坐下来,好好把

历年来的误会扫除,正正经经交换心中的话。

他们有福气,我没有,我想我同母亲,舍得至死维持老样子,她决定怨我到底,这个固

执的老人,永远不会宽恕我。

又有什么关系呢,利璧迦也不会原谅我,没有人会,怪我好了,把所有的罪状扫到我的

头上,有什么关系呢,好让我名正言顺的患自怜症。

把他们送回家,不用说已精疲力尽。又不甘心回家,把郭祠芬找出来喝酒。

“说实话,”我同小郭说:“我也想失踪。”

“你不是早已经做到了?这两年来,谁也见不到你。谁也不知你忙些什么。”

“我做些什么,何须人知道。”

“说得对,既然如此,你又何须烦恼。”

“小郭,这些年来,你一直没有对象,是否伤心人别有怀抱?”

他不响。通常,被针刺中的人只有两个反应,不是呱呱叫便是不出声。

“说来听听。”

他用我的话:“我做的事,何须人知道。”

“你有没有爱过?”我问。

“周至美,看到那边厢的艳女没有?把她请过来喝一杯。”

“谁?”我装出中他的计。

“那边,穿红裙的,”我顺他手指看过去,那女郎的裙子没有背部,露出雪白一大片皮

肤。

“她不是侍酒女郎。”

“所以要看你有无能耐。”

“没有,我没有,”我奸狡的说;“我要听你的恋爱史。”

那夜像是勾起小郭心事,他也大杯大杯喝。

他叫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真熟,谁说的?太抵也是酒徒。

我与他相挤而出,在马路上游荡,像跳舞一样,进一步,退两步,打横又走三步。

有一部开篷跑车缓缓从我们身边经过。

我认得红衣服,是那女郎,她向我们眨眨眼。

“小郭,你上去。”机不可失。

他还要卖弄义气,“不,只有一个座位,你去。”

我不再与他分辩,把他一推,刚巧女郎推开车门,他顺利跌进车子里。

女郎一睬油门,绝尘而去。

我呵呵大笑,站在街上拍手掌。

第二天双眼小白兔似的血红。

而永超已起程往北京。

不告而别,岂有此理,而且我不相信她的胃经已复元。

人事部同我说:“本来要下个星期才上去,但她说这里一切功夫已经赶出来,她等不

及。”

工作狂。

我发电报到老魏处。

“……永超发过病,饮食要劳魏嫂特别操心,同时叫她不要卖命。”

跟我在一起多几日有什么不好?看样子她并没有爱上我。

光棍日子实难换,我只紧紧拉住小郭。

我问他:“红衣女郎如何?”

谁知他板起一张面孔:“什么红色的裙子,紫色的披风,你发痴?”

“是”,我说:“自然是我发痴。”

他不想说,就不必强他所难。有很多人不愿意把私事公诸于世,也有很多人来不及的把

私事招供出来。我与小郭好像不大似后者。

“邓博士去了公干?”他问。

我点点头。“很无聊?”

我叹口气,“你说多讽刺,利璧迦只要再忍耐一下便可,我现在成日成夜都有空,简直

二十四小时陪她都可以,唱歌跳舞,随她喜欢。”

小郭立心要刺伤我:“也许她已经不在乎,她的心已经死了,不用再等待,有些女人像

小狗,有些女人不,她决定不再等。”

我瞪着他。

“我们换一个地方再喝。”

“我不去了。”

“来,我介绍你认得——个可爱的人,你不会后悔。”小郭说。

“什么样的女子?”

“不是女人,是倪黄蔡三剑侠,都是吃酒的好手。”

“没有女人我没兴趣。”

“回家去哭吧,哭成—条河好了。”

我踯躅回家,孤寂得不能形容,尽管在熟人面前,我也颇能谈笑风生,但是每逢失意,

我经常爱躲在一角,不爱倾诉,每逢得意,也不过偷偷暗地里开心一下子,不敢张扬,从前

有利璧迦是不同的,我们在一道经过非常艰难的日子,心灵上有点沟通。

我们是可以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的—对。

天气回暖,仍有寒意,但可以觉察到空气中的潮湿,很快黄梅天要驾临,冬去春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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