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二十好几的成年人，不用别人说也能意识到。

而且早就意识到了。

她没有承认，也不敢承认，甚至都没有仔细想过这件事，好像不想就能当作完全没发生过一样。毕竟她还不了解他，这种喜欢和梦一样荒唐又遥远。

“开玩笑！就他？怎么可能！”

孙飞耳朵快被震聋了，她的音量成倍提高，一副吃人的激动样。这样子像极了应激反应的猫，上蹿下跳、虚张声势，其实呢，心虚得要命。

孙飞全看懂了，他不作声，跑到一旁去只当看戏。

方悦然努力让自己回神，目光丝毫不敢从箱子上移开。

那个收纳箱干干净净的，上面放着些杂物和日用品，伸手翻动几下却没发现什么。她蹲着难受，坐到椅子上，把收纳箱往身前拉了一下，角落里相继倒下两个小瓶子，她拿起一看，瓶身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英文。

她有点发懵，经验告诉她这是两个进口药的药瓶。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拍照识图，网页上赫然跳出了好多条内容。

两种药都是治疗抑郁和焦虑症状的。

她看着屏幕上的字，思绪混乱得像团浆糊，木然起身，开始在被子上摸索，捏着枕头颠来倒去地抖。

她挨个掀开垫在下面的薄褥子，四个角一个个看，最后在床头找到了一本16开大小的笔记本。

她深吸了口气，打开笔记本。

本子用了一多半，摸起来很厚，上面洋洋洒洒写着许多东西，除了一些零碎的记录和数据，更多的是复杂的论述性文字，以及印象中他手机相册里的部分照片。

方悦然望着字里行间的内容不知道自己看了什么，只知道她卑鄙地窥探了他的过去和隐秘，方悦然在心底蔑视自己的同时，蔓延出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无形地扰乱着她。

那天晚上，她也失眠了，辗转反侧直到天亮。她撑着疲惫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不禁想，原来睡不着的感觉这么糟糕。

镜子里，眼下两团乌青的黑眼圈，脸还有点浮肿。她已经没有心思蓝天白云、碧海沙滩地度假了，只想迫切地回家冷静一下。

吃早饭的时候她狠狠要了杯双份意式浓缩来提神，好不容易有了点精气神，手机上突然跳出了吴德玉的来电。

妈的，准没好事。

他很坚持，方悦然拖了半分多钟他都没挂，最后只能妥协，接听。

吴科开口就是客客气气的道歉，然后才切入正题，说今天下午有个北京来的高校团队想到岛上看看，她恰好在，就顺便接待一下。

方悦然回怼道：“我今天休假啊！休假还有工作的道理？”

吴德玉不好意思地说：“我在我儿子学校处理点事情，实在脱不开身，你代表我接待一下。我给你补休，你就直接用了在那儿多玩一天。”

方悦然冷笑：“您儿子可真够调皮的，今年是第二次请家长了吧。”

吴德玉明显吃了瘪，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小方，我知道你有情绪……”

“我没有情绪，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妥。”

说完她直接按掉了电话。

人气急了，反而容易显得平静。方悦然和分局的人联络好，换了身衣服静静等待。

下午一点多，北京来的高校师生团队如约而至，搞教学工作的老师不像上级领导，接待起来轻松许多。

领队老师说看到前不久海豚搁浅的一则信息，所以特意过来一趟，采集点样本，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带研究生做做课题。

方悦然恰好属于半个当事人，就和师生团队大致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学生里有个戴眼镜的女孩儿凑到最了前面，认真在本子上做着记录。

方悦然带着十来个人在岛上走了半圈，最后到达海豚搁浅的那片滩岸边，没想到师生们已经拿上工具打算自己行动了。

方悦然松了口气，任务基本完成。她正准备道个别走人时，刚才那个记笔记的女孩背着书包小跑过来叫道：“方老师，等一下！”

她喊住方悦然，推推眼镜，有点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关于搁浅海豚那件事，我能再问你几个问题吗？”

“可以啊。”

女孩展开本子握着笔，认真问道：“你们这儿的研究中心后续有反馈过海豚的死亡情况吗？我们要后天才去那里，我有点着急。”

“嗯，有，当时打电话给我，说伤得太重死了。”

“那有没有进行病理解剖和死因分析？”

方悦然语塞：“这个……他们没说，我也不太清楚。”

女孩点点头看上去有些失望，一句话忽然就钻进脑海里，方悦然立马说：“应该是被渔船的螺旋桨割伤的吧。”

她睁大眼睛问：“有没有照片？”

“有。”

方悦然说着打开手机，可划了半天，别说海豚了，连个鱼虾蟹都没。

方悦然揉了下额头，真是没睡饱脑子出问题了，那些照片她压根没拍过，全是程何钧手机里的。

她抬头，逆着光朝附近张望。

最近，方悦然似乎习得了一个新技能，就是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他。

她现在也搞不懂自己什么心态，她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蓝色的海、刺眼的光都分割在另一边，怎么也照不透他。

方悦然对那个女学生说：“我去找人问问吧，你叫什么名字，一会儿过来找你。”

她表情顿时灿烂起来，笑着说：“谢谢！我叫姜小芸。”

于是，方悦然还是厚重脸皮找他去了。

她踩着柔软的沙地，绕过游客精准走到他背后。

“喂，程何钧！”

他一回头，方悦然就瞧见了他青紫的嘴角。

“你没事吧！？”她踮起脚凑近看了看。

程何钧转过脸去退了一步：“没事。”

“你这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他半垂着眼眸看她，没说话，他们都默契地绝口不提昨天的事，而且她也习惯了他不说话等自己开口的样子。

“上次那条海豚，你有拍照么？有的话发我几张。”

“给谁？”他眉头浅浅皱着，但还是拿出了手机。

“北京来了个什么海洋环境专业的师生团队，我帮着接待了，人家就是为这事来的。”

他划动的指尖停滞了一下，淡淡问了句：“他们不去研究中心tຊ问？”

“后天去吧，有个学生挺认真的，现在就想看，我不好打击人家积极性嘛。”

他嗯一声，抬了抬眼，问道：“你不是在休假么。”

“对啊！”方悦然听到休假两个字立刻咬牙切齿起来，“还能有谁坏我休假，该死的吴德玉！”

在她开腔怒骂的时候，刚才那个学生背着书包慢悠悠跟了过来。

海浪推起阵阵蓝白水花，阳光清晰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程老师……”方悦然听到姜小芸在背后自言自语一般叫道。

小饭馆里，姜小芸与程何钧面对面坐着，她说是想坐下来聊聊，但真到了这一步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桌上只剩点残羹冷炙，饭是吃完了，话却一句没说。

程何钧手抄进口袋里摸到烟，想想又放了回去，他平淡地问道：“你考去北京了？”

“嗯。”

“挺好，学的什么专业？”

“还是我原来的专业，我打算继续深造，去研究所工作。”

程何钧哂笑：“替他完成梦想么。”

“不是。”

她抬起头直截了当地反驳：“我有我的目标，不会为他停留，只是……希望连他的那份一起带在路上。”

程何钧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话匣子一打开，姜小芸就再也憋不住了：“老师，你当初为什么要走？已经两年了为什么还……”

“姜小芸。”他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她，“你还会想起思南吗？”

她哑然。

想吗？当然想，可想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