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海(23)
作者:小凫
空气又湿又冷,他转身去吻她,昏暗的灯,苍白的雨雪,心却无比炙热。
等下了车,二人走进楼栋,电梯直达十五层,中途没有任何停靠。
乔勉走入楼道,边走边低头在包里翻找钥匙,刚拿在手里,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脚步在转角处一点点放慢,她的感觉向来很敏锐。
乔勉停在电梯间,问程何钧:“鱼想吃清蒸还是红烧?”
“都行。”
“那就随我了。”
“听你的。”
乔勉斜眼看着他笑:“这么听话?”
程何钧扬扬眉毛“嗯”了一声。
乔勉伸手勾起他的手指松松垮垮地握着,她的声音平淡清晰,像在娓娓讲述什么:“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吗,我们光明坦荡,无所畏惧。现在也听我的,记住这些。”
两两对望中,楼道的声控灯暗了下来,她的眼眸如同星光,微弱但足以撕开黑夜的幕布。
程何钧的心底有什么在此刻凝固了,他是个足够聪明的人,她从青岛回来,她的话语、举动和眼神,一瞬间就能读懂很多事。
就像她说的,有什么可怕,晦暗的、残酷的他都见过了,但凡他迷信一点,相信有神,相信门上的对联和福字,那就该相信,上苍至少还眷顾他,给他留了眼前的一线阳光。
他说:“我听你的。”
话音未落,顶上的灯重新亮起来,足以照亮回去的路。
1502室的门没锁。
乔勉牵着他的手,轻易就推开了厚重的防盗门。
屋里的人在收拾东西,她一回头,将门口的二人全看在眼里。
乔母出奇地冷静,甚至有一丝意料之中的释然。
她笑了笑说:“回来了?”
“嗯。”乔勉没什么表情,依然拉着他,程何钧被拽进来,礼貌地打招呼、自报家门,一切都很自然。
乔母,施雯,是个个子高挑的女人,身形保持得还很匀称,衣着干净大方,五官标志,乔勉多少是遗传了她的气质。
乔母点点头,邀程何钧进来坐。一眼看去,家里一尘不染,水果茶点好像早就备好了一样。
乔勉马上把菜塞到一旁的架子上,免得她又想急于尽些母亲的职责。
乔母擦擦手说:“今天你爸爸不在,我就想过来给你收拾收拾。”
“他去哪儿了?”
“夜里有寒潮,他回单位值班了。”
说着乔母从鞋柜里又拿了一双拖鞋放在程何钧面前,弯腰时说道:“小勉从没带朋友来过家里,这是第一次。”
“不是普通朋友。”她说。
“知道。”乔母弯了弯嘴角,看向程何钧,“她性格挺怪的吧?”
“没有,她很好。”
程何钧似乎变成了讲台下的学生,如实回答着老师的提问,然后坐在沙发前,等待下一步考验。
“外面冷,先喝口水。”乔母倒好温水递给乔勉,她接过来,却又放回桌上去。
乔母抿了抿唇,牵起嘴角笑了下,她握着自己那杯热水,手心还有些凉。
“小程是做什么工作的?”
“大学老师。”他瞥了乔勉一眼接着说,“不是教体育的。”
乔勉险些笑出来。
乔母也不绕弯子,继续问道:“你们认识多久了?”
“半年多。”
“这样啊。”她微微抬眼看了看女儿,水沿着杯壁晃了晃,她垂眼望着几许涟漪缓缓说道,“小勉一直是个很独立的孩子,什么事都能自己做决定,有时候我都觉得我和她爸爸很多余。”
程何钧没有说什么,知道她还没讲完,眼睛仍看向她,静静等着之后的话。
乔母的目光不经意地移到门口,她早就看到了乔勉进门时随手放到架子上的东西。
“我是个医生,她爸爸在机关工作,都是些身不由己的职业,很多路她只能一个人走,我自认为没有照顾好她,亏欠她太多……”
说到一半,乔勉起身走进洗手间。她不想听这些,却又不能打断,那一句句活像嵌在肉里的刺,取不走就只能反复扎着。
扎了她十几年。
乔母像是有所感应,停下了话语,一阵长久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半晌,乔母话题一转,问他道:“小程呢,和父母住,还是也搬出来了?”
程何钧顿了顿,答道:“我一个人住。”
“是吗,父母都还好吧。”
“我……”
“妈。”乔勉甩甩手从卫生间出来,语速忽然有些急促,“你不是说晚上有寒潮么,他住的远,让他早点回去吧。”
乔母神情一顿,本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了下去,捋了捋头发说道:“还真是,我才说完呢。”
程何钧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握紧又缓缓松开,她看在眼里,嘲笑自己的信心竟开始动摇,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到底是谁更忐忑?
架子上的菜就那样放了很久。
施雯结束了和女儿短暂的对话后回到住处,她从窗口往下看,楼下正对小区车库,乔勉与程何钧一同走了进去。
她在工作上向来是个果断、有成效的人,可情感上常常受挫,这么多年,她一直试图融入女儿的生活,想了解她的所思所想,却一再失败。
强势的人面对挫败总要不甘心,她现在就是这样,好似憋了一股劲儿,总等着某个时机。
两人又坐回车内,好像才刚下来不久,那顿饭最后当然也没吃成。
乔勉说:“明天我去你那里。”
程何钧说:“我来接你。”
她笑笑:“这和你过来有什么区别。”
他摇头,抓着乔勉纤细的指尖:“这两天冷。”
乔勉不由弯了弯嘴角:“走走就不冷了,你快回去吧。”
“嗯。”
两人说是道别,但车子开至闸道前就突然停下没再发动,周围的车辆有序而紧密地排列着,这一区域没有人,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扩散。
程何钧放下半边窗,摸出一支烟。
他在口袋里摸索什么,但半天没找着。
乔勉伸手打开副驾驶前的手套箱,找出一个打火机。
她似乎比程何钧自己还熟悉。
她仰头靠在座椅上,淡淡说:“抽完这支烟,把想说的都说了吧。”拇指轻轻一按,一簇火苗在两人中间点燃。
他的心像被紧紧拧住,她递过来的似乎不是打火机,而是把钥匙,齿纹正一点点吻合,紧扣,扭转,静待窥见门后的世界。
他被这样的她震慑、吸引,她在乎也没那么在乎,因为你是怎样的,和我爱你本身没有冲突。
她如同海水一般,包tຊ围、填满了所有的缺口,还他一个完整的灵魂。
程何钧咬着烟,侧身靠近,火光映在他脸上明灭闪动,照开了他眼眸深处隐秘的思绪。
一抹橙红染上烟尾,他深吸了口气,低头轻笑一声,像在叹息。
他有很多种笑,唯独现在这样是乔勉从未见过的,无奈、轻松,却有着发自内心深处的释然。
以至于他的语气也变得轻快了些:“我们出去玩儿几天吧。”
“什么时候?”
“你还有几天假?”
“五天。”
“那就明天出发。”
“去哪里?”
“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么?”
“没有。”
他点点头,朝窗外吐出一缕浓重的雾霭,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如果你没想好,我有个地方。”
乔勉心里立刻有了预感,刚要开口,背后突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喇叭声,她的心跟着一跳。
他们的车挡住了道口,后方的车灯不满地闪了两下,程何钧没有动作,依然看向她,似乎在静候她的回应。乔勉知道,那个他想去的地方一定有答案。
“明天,我等你消息。”
她说完伸手开门,后面那辆车再次狠狠按了下喇叭。
从驾驶座回头,能透过干净的后挡风玻璃看到那位车主,他开着足够亮的远光灯,当然也能看到车里那两个挡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