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是个很爱干净、爱打扮的男孩子，他身上那些廉价的衣服、鞋，他每一件都精心打理、一尘不染、妥善搭配；他曾经做梦都穿不起的名牌，他以后想怎么穿都可以！他想在B市留下来，买什么房都没问题！他会有许多讨好他的人！他会有无数的追求者，多漂亮的姑娘都任他选！他的孩子会上最好的学校、即使学习不好也不会没工作！

那一刻，乔念哭得像个孩子。

她站在陌生国度的看台上，前后左右全是外国人，有人嬉笑、有人激动、有人欢呼、有人落寞，唯独她在那里任性地哭，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地哭。

她是那样坏、曾经干过那样坏的事情；根本没办法被原谅、被宽宥。用生命来偿还他都不够。可她仍然朝老天要了那么多，她祈祷她所拥有的，全给他；她祈祷她能拥有的，全给他。为了这个，让她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一句怨言没有。

老天很仁慈，听到了她的话。

陈奇按了播放器的暂停键，画面定格在她的脸上，他一步步麻木地走向屏幕。

心，就跟插了一把刀那样，被硬生生劈开，钝钝地痛着。无以复加。

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温柔、白皙的，那样美的脸。却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带着丝丝电流的电子显示屏幕。

在博士的最后一个学期，乔念回了B市。一回来，就进了组。没有一天休息。直到五一的时候，她才跟戴老板请了几天假，她要回家。回N市。

她受不了卢彩凤了。跟她一起住在B市，美其名曰‘照顾她’，事实上每天在小区里‘推销她’。一听到谁家儿子还没对象的，眼珠子恨不得都要瞪出来。马上就要安排见面。

乔念拗不过，见了两个。一个是开房产中介的，另一个是Q大的助理教授。

前者想卖房子给她，后者西装肩膀上全是头皮屑。就连她这样邋遢的人都看不下去。

不算完。现在依旧每天在找老太太聊天。乔念严重怀疑自己已经是小区的名人了，她的资料估计每家每户都知晓。

所以，要把卢彩凤送回去。真的受不了她。

两个人乘飞机回到N市，进家的时候，保姆说先生去酒楼了。

卢彩凤打了半天电话也没打通，只好对乔念说，“你去酒楼把你爸找回来。”

乔念摇头，“不是有大堂经理什么的？随便打一个人电话不就得了。”

卢彩凤说：“你就懒成这样。”硬逼着非得让乔念亲自过去找！还得穿得体体面面地去找，说什么别给他俩丢脸。好歹你也是这酒楼的继承人。

不由分说给套上CH的一套长裙和外衫，又盯着她洗了脸、梳了头，一脚踢出家。

她家对门，就是他家。

乔念站着，半晌没动。大门严严实实地锁着。光秃秃的，什么都没变。门锁的右上角，有一块撞凹陷的角落。还是那一次，他以为她‘早恋’‘跟人搞对象’，大大力把门往墙上撞留下的。

初一的小崽子，就凶成那样。

门的中间靠右有一些被圆珠笔划过的线团。那一次，他‘送’她回家；她爸爸妈妈在屋里吵架。这小崽子手里还拿着改作业的笔，拽着门把手偷听。

一面尴尬地在门上划圈圈，一面悲凉地同情她：“乔叔叔好像又出轨了。”

一切好像都没变。可是又什么都变了。

他不会再回这个家了。他在B市有了更好的家。他甚至都没有时间、也不需要来处理这份房产变现。

乔念默默转了身，来到酒楼的时候是八点半钟，正是生意鼎沸的时候。她问了几个服务员，“请问乔总在哪里？”也没人搭理她。

谁都不认识她。这海鲜酒楼的继承人感觉很没面子。她自己上三楼，办公室里没有人。

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乔念推开门，长长的走廊呈T型，奢华的暗红色地毯，笔直伸向尽头的包厢房间。拐弯处一个颀长身形骤然出现，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一愣。

乔念从没想过能在这里遇到他。纵使她曾经想象过千百遍，遇到他的场合。可能是他家门口、Q大校园、再不然是他订婚或者结婚的现场。他总要邀请她的。

但却从没想到，能在她自己家的酒楼里面。

他帅得更耀眼了。

成熟的、年轻的男人，正在人生最好的年华。眉目深邃锋锐，意气风发。他穿着衬衫西裤，很正式的打扮。

不是他刚上大学的时候，特意置办那一身‘文质彬彬’的廉价；更不是上辈子那一套‘张扬’的伪劣名牌。

看得出来的质地和档次，精致高雅、低调的奢华。说不出的风度翩翩和倜傥招惹。

曾经在脑海里演习过无数次的，乔念用着最平静、柔和的微笑开场，“好……”

“巧”字还没说出来，就被那人急火火又推回了总经理办公室里面。

陈奇火速关上门，然后把食指竖在唇上，对着乔念“嘘”了一声。

“后面不知道是记者还是粉丝。别出声。”

她完全懵了。她跟他，真心没这么熟。已经很久很久没见了，就像过了一辈子那样漫长的。两个人都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人了。不是么？

但是容不得她细想，后面紧跟着过来的脚步声、说话声立即塞满了整条走廊。

“刚才还在这里。”

“是到这边来了吧？”

乔念想都没想，按上了反锁的按钮。陈奇有些意外地回头，似乎并没想到她这个援手伸得这样快。

然后乔念方才觉出尴尬。

她后退了两步，拉开跟他的距离，左右打量了一下她爸爸的办公室，想确认一下沙发的位置，请他坐一会儿。

“你今天好漂亮。”他望着她的时候，目光带着热度。

乔念根本就料不到，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样。至少，先问问‘最近好嘛’‘什么时候回来的’这种正常的话题。

他这种开场白，直接让人接不出话来。

她甚至慌手慌脚地扯了扯自己的外衫下摆。“我妈给我选的。”

然后就觉得傻出了天际。人家谁会关心这个？

她咬着嘴唇的时候，他又近了一步。

他说：“头发也漂亮。”

“我妈……”乔念说到一半，终于及时制止住了自己的口不择言。于是那“让我披着的”几个字，就硬生生被咽了回去。

陈奇看着她氤氲的大眼睛，眨着无措的光芒，感觉他的心都要碎了。真的要碎了。气都喘不过来。迈近她的时候，腿都在颤。

软脚虾；对，是这个词。他成了软脚虾。眼下，如果马上跟她做一遍，他保准比第一次还更快交待。真的，他有这种预感。确凿无疑。

而且还胡言乱语的。瞧瞧他，说的都是什么玩艺儿？他不是应该质问她“为什么回来四十五天了，还不找他”的么？为什么一张嘴就成白痴了？嘴巴完全不受脑子支配。

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然后陈奇听到自己又说了一句，“从头到脚都漂亮。”

不是。他是色狼么？光盯着她好不好看？

好在门外的吵闹声吸引了乔念的注意，没听清他这一句。

“各位记者朋友，”是乔悦平的声音，低沉而老道地打着官腔，“咱们还是别打扰陈奇的同学聚会了，毕竟冠军也需要一点自己的私人空间。”

那声音就在隔了一个门板的外面，乔念听到这里才心下稍松。

不料那几个记者并不善罢甘休，里面可能还有自媒体搞直播的，嚷嚷得很大声：“陈奇好不容易回来咱们N市一趟，好歹也跟家乡的小伙伴们说几句话嘛。”

“对啊对啊”“就是啊”。

乔悦平无法，只得安排道：“那这样，各位先来我办公室稍坐一下，我派人过去问问，不过咱们先说好，如果陈奇不愿意出镜，那也没办法。”

门锁从外面拧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