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溺樱(108)
作者:慕四言
视频里是一位长相儒雅的中年男子,仔细看,年少的季星野与他是有几分神似的,只是命运多舛改变了少年的气质,让其成为了如今的贺时桉。
“星野, 如果你看到了这段视频,那就证明爸爸已经离开了你…很抱歉, 爸爸只能以这种方式承认我们的父子关系。”
“还记得妈妈跟你和妹妹讲的那个故事吗?那是爸爸和妈妈的故事, 我们少时相爱又在少时被迫分开, 是爸爸的不好, 让妈妈独自承受了太多太多了。”
“所以爸爸永远感激你的父亲,他善待了你的妈妈,也善待了你, 只是很遗憾, 爸爸没机会善待他的家人, 而你是他仅存的法律意义上的家人,他是祖国的英雄, 也是你心里的英雄,爸爸希望你能永远铭记你的父亲。”
“星野, 爸爸是个很任性的人,为了逃避莫家独子的责任,逃避爷爷的期望,逃避奶奶的控制…做下过很多荒唐事,辜负过许多的人,也伤过很多人的心。”
“所以爸爸始终觉得自己会是个没福报的人,直到遇见了你们的妈妈,莫家子嗣单薄了近百年,可爸爸却有幸拥有了你和妹妹,很快,你们将会有个弟弟。”
“现在你能理解爸爸为什么总拉着你去寺庙祈福了吧,其实爸爸就是害怕,害怕这过盛的福气会冲撞了妈妈和你们。”
“星野,爸爸不知道在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弟弟有没有平安长大,妹妹有没有嫁个好人家,你有没有长大到足够强大的年纪,所以爸爸必须未雨绸缪。”
“莫家的司机陈肖,还有秦律师都是爸爸最信任的人,也是你可以信任和依赖的人,如果哪天爸爸出了意外,他们会最大限度地护妈妈和你们的周全。”
“但是星野,爸爸一旦出了什么意外,陈叔和肖律师也只能护住你们的物质权益,莫家势必会第一时间带走你的弟弟。”
“如果现在的你还不够强大,你千万记得要听话,听爷爷的话,但不要信任莫家的任何人,包括你的爷爷,一定一定要保护好妈妈和妹妹。”
“但如果现在的你已经足够强大,那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不用顾忌爸爸,也不用顾忌莫家,你就安心做自己就好,哪怕任性一点都没关系。”
“爸爸希望你和弟弟妹妹这一生都能为自己而活,这是爸爸带你们来人间一趟,唯一的期盼和祝福……”
“啪!”
电脑忽地被陆然合上,投影仪的画面随之静止了下来。
与此同时,贺时桉也转过了身来,眼尾猩红地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嘴角却是笑的,那笑三分邪肆七分诡异,任谁看了都胆寒。
“爷爷。”贺时桉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莫如勋,“你带病赶来北城,给我带来这个U盘是何意啊?”
“时桉,”莫如勋看着投影仪里的那张酷似自己的脸,脸上的肌肉无意识地颤动着,“跟我回南湖吧,去接您的母亲回家。”
此情此景让贺时桉觉得荒唐,他从鼻腔溢出一丝笑来,“爷爷,您觉得我母亲会稀罕回你们莫家吗?”
这时,莫子儒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眼便关了,眼神闪烁地落在贺时桉的脸上,轻言,“抱歉。”
“莫教授。”贺时桉莫名地笑了声,“您欠我的可不是一句抱歉能了的。”
而后抬步走到莫如勋的身后,松开了他的轮椅刹车,将其推到了书房的正中间,“爷爷,莫教授和老夫人导演的这出戏精彩吗?”
而后逼他直面书房一角沉默的莫子儒和傅舒韵,嘴角始终挂着邪肆的笑意,嗓音也淡,“爷爷,您不总说报应吗?”
“那您好好看看他们,一个用爸爸的遗嘱,一个用亲孙女做饵,共同谋划了一场您我长达六年的内战。”
“您还不知道吧,那个视频它是我母亲的遗物,您让莫教授伤了我母亲的遗体的时候,可有想过会被他扣下于您而言最重要的遗嘱呢。”
“爷爷,这便是您常说的报应了吧。”
“星野,你……”
“爷爷!”贺时桉沉声打断了他的话,绕过轮椅自上而下地盯视着他,嗓音是淬了冰的寒,“您可看清楚了,我是时桉啊,贺时桉,贺希的贺。”
“说起贺希,莫教授…”
贺时桉转头看向陆然,下一瞬,莫子儒就陆然被拎到了他的跟前,他撩眼看向莫子儒,“您可还记我的母亲啊?”
见惯了莫家人的行事风格,莫子儒倒也还算镇定,但贺希的事是他一生的污点,他始终没法坦然面对,自然也没法坦然回答,只是点了下头并未说话。
“很好。”
贺时桉朝陆然抬了抬手,投影仪上原本静止的画面被替换,是施工现场的直播画面——莫家老宅和莫子儒的实验室,门前几十辆的大型推土机正整齐划一地向着大门开去。
“你们欠了我六年的债,今天也该还我了。”贺时桉说。
不过瞬间的工夫,莫家的百年老宅便如一幅残破的历史画卷,被势不可挡的洪流推倒淹没,而莫子儒用医者尊严换取的荣耀也在瞬息间被碾碎殆尽。
“贺时桉!”
莫如勋忽地爆呵出声,几乎是同时,莫如勋的手掌打在了他的脸上,沉闷的脆响随之在书房里炸开来,所有人都看向了同一处。
“贺时桉,”莫如勋伸手指着他,手却逗得厉害,“你可以恨我,但莫家大宅里住着莫家几十代人的魂,你今天就这么毁了它,就不怕遭报应吗,啊?”
贺时桉“呵”笑了声,“又是报应。”
而后拿出一块白色方巾,慢条斯理地轻拭了下嘴角的咸腥,在看到方巾上的一点血渍后,不由得笑出了声来,“您让莫子儒以尸检之名将我未出世的弟弟,从我母亲的肚子里取出来的时候,可有想过今天的报应?”
“你……”
莫如勋一手指着他,一手捂着胸口,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而后重重地跌坐回了轮椅上,大口大口地艰难喘息。
“莫老,”陆然适时地将药递了过来,“您该吃药了。”
看他不接,贺时桉伸手强行撬开了他的嘴将药灌了下去,笑得邪肆,“爷爷,您别着急啊,时桉还没准您死呢。”
“您要是死了,好些有意思的话你可就都听不到了,多可惜啊。”
莫如勋抬头看着他,艰难地开了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时桉将手帕扔在了他的腿上,而后弯腰凑近他的左耳,双眼红得似要吃人那般,“还记得母亲遗体回国的那个晚上,我伤了陈管家的事吗?”
“陈管家胸口上的那把刀,它原本是我想送给您的。”
“莫教授当晚发了陈管家一个视频,那是爷爷您念念有词,一根根往我母亲头上扎银针的视频。”
“贺时桉!”莫如勋感觉有针推入了自己的后颈,心头不免一跳,厉声问:“你要做什么?”
“爷爷放心。”说话间,贺时桉又扎了一根银针进去,“我跟白老学了三年的针灸,找穴下针是不成问题的。”
“只要您不动,心平气和,我保证您的身体一会比现在更舒服。”
“我刚说到哪里了?”
“想起来了。”贺时桉说:“爷爷可还记得您给我母亲下了多少银针吗?”
贺时桉说着又在莫如勋的脑袋上下了一针,“十八根。”
“您就那么恨我母亲吗,恨到对她的遗体动用了莫家秘传百年的诅咒。”
“如果真有十八层炼狱的话,我母亲大概会感激你的吧,她向来喜欢清静,天堂路挤,地狱却空荡荡…毕竟连您这样的人都企图想上天堂。”
银针从他的指尖一根一根地没进了莫如勋的脑袋上,对面的傅舒韵终是看不下去,她一生见过无数的人,横的狠的更是没少见,可连报复都能这般慢条斯理冷静自持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也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年轻人产生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