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草秘密(61)
作者:言言夫卡
却没有等到。
商时舟依然体面,依然光鲜,依然披着密不透风的铠甲。
舒桥终于慢慢收回目光:“没有。”
怎么会没有。
她只是不想和他一起去看罢了。
至少现在不想。
“舒桥。”他突然叫她的名字:“对不起。”
是迟到四年的对不起。
在她垂眸的这一刻,他终于将彼时见到她的第一瞬便想说的这句话,认认真真地说了出来。
他重复,每个字都很清晰:“对不起。”
舒桥的所有动作都顿住。
那些嘈杂像是海浪一般重新翻涌,她重新听见人声,而他重新步入人间。
这一刻,舒桥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她其实不觉得他欠她一个对不起。
那段埋藏在彼年夏末的记忆对她来说并非负担,偶有想起时确实会有怔然,但四年的时光,早已将最初时更浓烈的情绪冲淡。
会在初见到他时因为醉酒而爆发一瞬,仅此而已。
她以为仅此而已。
但在真正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舒桥心底那一瓶开了口的过期汽水,却依然泛起了更多细密的泡泡。
“回答你上一个问题。”舒桥侧着脸,没有看他,“我想看睡莲。”
第43章
睡莲不止橘园有。
那辆斯巴鲁Impreza开进吉Giverny小镇后, 舒桥才知道,原来睡莲也可以看着画,再看中画中的景色。
“我外婆很喜欢中国的一句俗语。”商时舟说:“原汤化原食。所以她坚持要将画放在它的出生地, 为此买了这座庄园。”
舒桥:“……”
对“原汤化原食”有了一些新的企业级理解。
她之前来过giverny小镇。
跟着游客排了足足两公里的队,到了以后惊鸿一瞥, 匆匆拍照, 感慨一番, 流水线一般离开。
照片至今还留在她的朋友圈里。
她不太喜欢回顾过去, 所以那些照片也就一并黯淡。
从来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一个角度, 可以站在一尘不染的对开落地大窗户前,就可以将整个睡莲池尽收眼底。
是美的。
落地大窗户被拉开,视线全无遮挡, 偶有游客向着这一隅落来视线,也会眼瞳微怔,看着如此油画般盛景中的中国少女, 有种恐惊画中人的感觉。
来的时候, Giverny正在落雨,舒桥下车到进入庄园的这一小段路上还是湿了裤脚。商时舟推开满满一整间的衣橱时,舒桥欲言又止片刻,到底低声说了句“谢谢”。
反而是他主动解释:“我外婆的喜好之一, 她喜欢将收集的成衣和高定按照景色分类放在各个庄园里。”
言下之意, 这个衣橱中的衣裙, 正适合在此处穿。
舒桥手指翻动衣橱, 觉得老人家的眼光确实非常好。
她挑了一条到小腿的灰色格纹毛呢伞裙, 宽腰带将腰线掐得极细, 上身未湿不必换,依然是烟灰色的衬衣, 倒也极搭。
走出来的时候,商时舟手持她的大衣,体贴为她穿上,又低声道:“等我一下。”
再出来时,他掌心多了一枚正中镶嵌了大颗克什米尔蓝宝石的女式领结,垂眸为她带上。
于是原本低调的一身变得熠熠生辉,舒桥垂眸看一眼自己的蓝宝石,再看向商时舟的袖口,他换了一对不同样式的袖口,镶嵌的却也依然是克什米尔蓝宝石。
看样子是对这个和他眼瞳色彩有几分相近的颜色情有独钟。
她倚在窗边,没有像上次流水线一般旅游经过此处的时候那样,手机相机轮番上阵,三百六十度拍照再发朋友圈。
而是选择了用眼睛记住。
反而是她身后错了两步的男人举起了手机。
这是四年来,他手机里第一张她的照片。
只是背影,她在侧过脸的时候露出了一小点侧脸和下巴,甚至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舒桥没觉察到商时舟在做什么,她看了许久,也或许是片刻。
这一刹那的记忆不应该被时间衡量。
转过身的时候,舒桥没想到商时舟就在他身后,手臂打到了他。
商时舟手里的东西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舒桥下意识去捡,看到是他的钱包,足够小心拿起来的时候,还是让里面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几张不太认识但是一看就很尊贵的卡,和一张有些旧了的拍立得照片。
舒桥无意探究,正要歉意递回去,眼神却顿在了恰好落于在上方的照片。
有点褪色,但依然眼熟。
本已褪色的记忆重新涌上她的心头,那个混合着尘土与喧嚣的北江盛夏里,她带着所有人的不看好,登上了他的副驾驶,却以远超所有人预期的稳定发挥跑出了折服众人的成绩,有人欢呼雀跃到放起了烟花。
她还记得这照片是路帅拍的,那个彼时一头蓝毛的路帅大喊着让她看镜头,却不知道她在看镜头的时候,俯身牵起她手的商时舟正在看她。
他们的身后是盛放烂漫的烟花,他看她的眼神缱绻宠溺,带着散漫放松的笑意。
那是后来他的脸上再也未能出现过的神色。
舒桥的手指微顿。
这张照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就这一张。”商时舟从她手里接了过去,飞快塞进了钱包,像是生怕晚点儿就会被舒桥撕毁。他又看了看窗外,雨下得比他们来到这里时还要更大了一些,“这种天气,怕是不适合去迪士尼了。”
舒桥愣了愣:“……迪士尼?”
商时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他显然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自然一点:“嗯,巴黎迪士尼。”
又沉默了片刻,转眼看向她:“你提过的。”
舒桥恍神。
是提过。
那个时候上海迪士尼还未开放,她躺在他腿上,指着手机里的新闻说:“说要到2016年才试运行,那岂不是还要两年。”
他笑,说:“等不及的话,还有巴黎迪士尼,东京迪士尼,你有想去的吗?”
她翻身起来,想了想:“那还是巴黎吧。”
商时舟问她为什么,她掰着指头说:“到时候我可以先去橘园看画,再去吉□□看看他画得像不像,然后晚上去迪士尼看城堡烟火!”
“这么贪?”商时舟挑眉:“吉□□和迪士尼可不是一个方向,你确定赶得上?”
舒桥信誓旦旦:“你开车,什么都能赶上。”
……
回忆刹那翻涌,将此刻真的站在了Giverny的两人吞噬。
舒桥直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这一路的行程安排是这样。
她自己后来到橘园的时候,都忘了自己曾经还想要看看莫奈的睡莲到底画得像不像Giverny的睡莲,但商时舟还记得。
说不清他们到底是已经都向前走了好几步。
还是有谁还活在过去。
舒桥抬手去将大落地窗关上,滑轮时常有人来保养,并不难拉动,窗外的雨开始转大,溅了几滴到舒桥的手上,远处有游客在雨声中变得更朦胧的各国语言传来,隐隐约约分辨不清。
商时舟下意识抬手来帮忙,舒桥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可以忘了。”她突然说,然后抬眸看他,弯了弯唇角:“过去的那些没有兑现的事情,已经可以忘了。”
雨声从没有合闭的落地窗传进来,像是要将这一瞬的两人变得更遥远,但空气中更浓郁的水汽却好似将这份遥远重新粘稠在一起,变成睡莲池中那些比翼连枝摩肩擦踵的模样。
也有风刮进来,将纱帘撩开,将舒桥的长发和裙边拂动,再将商时舟听到舒桥这句话后、心底最后一面强撑坚固的墙彻底吹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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