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雨(67)
作者:小岁时
可她看出妈妈微笑面具下,小心遮掩的忧心忡忡,颔首答应了:“好。”
熄灭主灯,母女俩并肩躺在宽度达到两米的床上,即使同盖一床被子,只要不刻意靠近,彼此也不会产生肢体上的触碰。
但巩桐头一回和她睡一张床,还是不太自在。
巩桐入睡不喜欢任何光亮的缘故,房间没留夜灯。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色里,王洁先开了口,音色谨慎:“乖乖,我这段时间回想了很多,你高考结束那阵子,状态特别不好,是不是和谁有关啊?”
她也是近期才去详细追忆女儿从前的种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巩桐仰面平躺,双瞳悄无声息地睁开,在一片黑暗里扇了两下,沉默许久,悄声回:“嗯。”
王洁低低叹道:“多年不见的两个人,还能在另外一座城市遇上,是你们的缘分,但是……”
话语戛然而止,仿佛通透如她,一时半会也不知晓如何描述,才可以把对女儿造成的伤害降至最低。
巩桐明了她的未尽之语,利落接话:“妈妈,您放心,我和他不会再有什么了。”
十六岁的巩桐如何会想到,从前克制憧憬,连睡梦都不敢轻易奢求的男生,会在二十六岁,他主动靠拢的时候,被自己亲手推远。
王洁伸手搂住她,温柔宽慰:“我们乖乖会遇上更好的。”
巩桐默不作声,她知道自己不会了。
过去八年的空白岁月里,没能遇到过,未来也不会再有这等幸运。
有些惊艳了青春的人,注定会惊艳一生。
与昔日少女大相径庭的是,二十六岁的巩桐要成熟太多,排忧解难的方法不会再是不管白天黑夜地蒙头昏睡,而是换成了工作,换成了不间断地画稿。
只是其中不再包括江奕白那个北城别墅园林设计的合同,她通过微信推拒了。
虽然一直没能等来江奕白的回复。
一年一度的春节,为了生计四处流落的游子奔赶回家,冷清的林家终于有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林传雄暂且放下工作,林宇飞也在年前的一天,带着嫂子岳姗回来。
有这位和江奕白交情匪浅的继兄在,总免不了和他相关的话题。
这个阳光灿烈的午后,巩桐和岳姗无所事事,相约坐去后花园,喝着咖啡闲聊。
岳姗性格张扬跋扈,高高翘起二郎腿,不时转动右手无名指上的蓝宝石婚戒,边吐槽边感慨:“讲真的,就你哥那个狗脾气,我都没想过能和他走到扯证这一步。”
巩桐大概了解他们这些年的争执吵闹、分分合合,浅笑着回:“总算是迎来了一个好结局。”
“谁知道呢?”岳姗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结个婚嘛,屁大点儿事,合不来还可以离。”
巩桐自幼生活在一个父母婚姻破裂,双双缺席,只能孤独依靠爷爷奶奶的家庭,不认同她随心所欲的婚姻观,却也尊重。
她玩笑道:“你们就算哪天离了,多半也要复婚。”
岳姗迎着明明骄阳,认真思索片刻,爽朗地笑出声:“指不定哦,就像我以前和他闹分手,不管多大的矛盾,最后都会同意复合。”
巩桐对这点还挺好奇。
“谁叫我喜欢他啊。”岳姗接收到她眼中的探究,给她解了惑,“每次我觉得两个人之间的矛盾能攒起一箩筐,走不下去了,就会想到我这个人眼光多挑啊,应该只瞧得上他,冲这一点,我啥都忽略不计了。”
巩桐不清楚他们的具体矛盾,没来由地发散思维,想到了自己和江奕白。
林宇飞端来一盘保姆阿姨新做的糕点,坐到岳姗旁边,“聊什么呢?”
“关你屁事。”岳姗没好气地怼。
林宇飞对她的暴脾气习以为常,轻声啧了啧,给她递了一个她钟情的低糖红豆饼。
见她大口吃起来,林宇飞转向对面的巩桐,随口一问:“江奕白不是说你上次在舞会,碰见一个不错的男的,怎么样?你们还有联系吗?”
巩桐还没顾得上深想,便被他这句话拽了回来。
她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迅速回顾那场舞会,她所碰见的,相处时间最长的,莫过于牵她逃离的江奕白。
难不成他同林宇飞形容的男人是他自己?
“没。”巩桐忙不迭摇头否认,“没有这个人。”
林宇飞拧眉,骂了江奕白几声不靠谱,“都快二十七的人了。”
巩桐拿起桌上精巧的点心,低垂眼睫,浅尝了一口,她准确无误地记得,江奕白的生日在大年初九。
她从来没有刻意去记过这个日子,甚至强迫自己淡忘,连送他什么样的生日礼物都不去考虑。
日历撕到这一天,巩桐早早吃过午饭,坐去书桌前接着昨日的稿子画,却无论如何下不了笔。
大脑犹如被浇灌了一整瓶强力胶水,丧失了基本的运转能力,她还时不时地瞟一眼左上角的台历。
兀自挣扎内耗大半个小时,巩桐干脆蹭起身,穿上外套出了门,换换思路。
宁筱萌亲戚众多,这几天忙于走亲访友,巩桐没有约她,却神不知鬼不觉地逛去了三中。
她每每独身前往这片地界,运气似乎都不站在她这边,层层堆积在头顶上方的阴云难以承重,一阵寒风过境,飘起了绵绵细雨。
巩桐踩上三中外面的宽阔人行道,裸露肌肤感受到冰凉的雨水,由不得停下脚步,轻叹一声。
她临时起意,出来得匆忙,又忘记带伞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沉稳有度的脚步声,紧接着,一把开阔的黑伞压来,全然遮过她的头顶。
旋即,潮湿空气细微浮动,搅合了一缕浅淡宜人的木质香。
熟悉的味道钻入鼻息,刺激神经,巩桐心头一紧,回头望去,当真见到了久违的江奕白。
第44章 共伞
冬春交接的雨水远远比不上气势滂沱的夏雨, 轻软绵长,砸落地面的水花都娇小无力,却裹挟了彻骨的寒。
巩桐双臂环抱在身前, 压紧蓬起的羽绒外套, 茫然地和江奕白对视半秒,望向了被他骨节修长的大手牢固抓握,阻隔视线的雨伞。
一场突如其来的降雨,一把意料不到的黑伞,于她而言, 承载了太多特殊意义。
是初见, 是再遇。
是此时此刻的这一面。
江奕白仿佛只是凑巧路过, 将伞柄往前面推了推,示意她接住。
巩桐下意识接过, 只见江奕白立即掉头走出了伞面覆盖的范围,不做任何多余叨扰。
水花滴落伞面的声响不知不觉变得明显, 雨况呈现愈演愈烈的趋势。
巩桐瞅见他快速跨动长腿, 无所顾忌地迈入雨中,细软蓬松的发丝很快沾染一层湿润的晶莹。
她慌张地“唉”了一声, 追上去两步:“你的伞。”
“送你了。”江奕白脚步稍微停滞, 却没有回头。
一字不差的三个字, 涉及相同物件,巩桐当年何等雀跃, 小心将他的黑伞带回房间,视若珍宝般地收进了樟木箱。
那时单纯幼稚的她如何会想到, 再度听闻, 得到他的一把伞,会是这般难受唏嘘的情形。
望向江奕白穿行雨幕, 踽踽独行的孤冷背影,巩桐心头不是滋味,想要上去把伞还给他,又确切地知道他不会收。
她正犹豫不决,琢磨法子,一辆电瓶车在他们中间的路边停下,不确定地唤:“江奕白?巩桐?”
巩桐和江奕白齐齐瞧过去,只见一个头发稀疏,多是花白的中年男人跨坐在车上。
他们相继认出,是昔年一班的班主任。
“李老师。”两人不约而同地喊。